第六十九回 莽莽重雪洗悲壮 芸芸万众祭凄怆（其一）

　　天上又下起了雪，比昨夜还要大，刚刚被清理的路面很快又铺上厚厚一层。江露泠的汽车在这样的路面上飞驰着，像雄鹰穿过沙尘。
　　气急败坏的谷成甫在江露泠离开之后与郭谋忠紧随其后，同时把她背叛他的事告诉了于衍修。谷成甫决不能让证据落在那些人手里，他可以死，但受制于敌人是极大的耻辱。
　　谎言杂志社前面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几辆汽车在缓慢地爬行，周遭的店铺有的还没有开门，有的已经关上了门，窗边的老梧桐静静地守候着几位老朋友，它最先看到了雪中的访客。林雪飞、周克新、傅枕云和陈海润各自坐在三楼办公室的电脑前进行着最后的合作。林雪飞透过窗子看到向杂志社里跑来的穿着红衣的江露泠即刻起身往楼下奔去。
　　江露泠站在谎言杂志社的门口，林雪飞下了楼梯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穿着一身雪白衣服的林雪飞。她的身后十几米外站着谷成甫和郭谋忠，谷成甫的枪指着她。
　　“露泠。”谷成甫说道，“回来。”
　　江露泠转身看着谷成甫，片刻之后转过身子迈进了杂志社。枪响了，江露泠左后背中枪，身子冲进了杂志社。楼上的三个人听到枪声都跑了下来。此时刚刚赶到谷成甫身后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于衍修嘶吼着向江露泠跑去却被谷成甫拦了下来。他忍着怒气，含着热泪，身子向后仰去，重重地倒在雪地上。
　　林雪飞抢上前去，扑倒在江露泠身边，双膝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将她扶起，让她的脸颊靠近自己的胸膛，左手搂着她的脖颈，右手按压着她背后喷涌着鲜血的伤口。他已决心一死，但此时竟对死亡如此恐惧。
　　江露泠挣扎了一下，林雪飞按照她的意思使她仰面朝上。“你都知道吗？”江露泠颤抖的嘴唇里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林雪飞的眼泪簌簌流下，轻轻说道：“等到了天堂，我娶你为妻。”
　　江露泠笑了，她用尽全力抬起手，林雪飞会意将脸颊凑了上去，她抚摸了他的脸。
　　她的手很快就滑落了，林雪飞想要用最大的力量将她抱紧，却从未感觉如此无力。他仰起头，虽然闭着眼睛可眼泪还是不住地流出来。
　　江露泠死了，周克新也很悲痛，又担心月影知道了无法接受，陈海润和傅枕云也为她感到惋惜。三个人见林雪飞如此悲伤都有些错愕，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吧。三个人在林雪飞身后静静地立了几分钟，然后上了楼。林雪飞松了松手臂，扑去她身上的雪花，亲吻了她的额头，抱她起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她。他把她放到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他就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她手里的文件袋滑落了，林雪飞弯腰捡了起来。
　　谷成甫和郭谋忠见‘谎言’的人在大厅中，都不敢进去，撤到了汽车旁边。于衍修缓缓地爬起来，走到两人跟前。
　　郭谋忠说道：“江露泠私通嫌犯，死不足惜，市长您也不用太难过。”
　　谷成甫担忧地说道：“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个被警方抓了起来，证据就会暴露。”
　　郭谋忠说道：“这些人十恶不赦，携有武器，严重威胁市民安全，应该立即击毙。”
　　郭谋忠暗中通知了自己的几名亲信，他们本来就已全副武装做好了准备，此时一经召唤，很快就赶了过来。一旦‘谎言’的人露面，他们会立刻开枪，但没有一个人敢进入到里面去。
　　警方的动作惊扰了市民，谎言杂志社被围的消息快速传播开来，温局长和黄敬庭很快带着大批警察赶到了这里，听到消息的市民们开始在杂志社门口聚集。
　　温局长见到谷成甫和郭谋忠在一起，即刻明白了他们的阴谋，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温局长、黄敬庭还有郭谋忠都对“谎言”四人的性格极为了解，他们宁死也不会妥协，温局长只希望能够尽力将他们逮捕而不是击毙。
　　“温局长，您果然说话算话。”谷成甫说道，“看你的了。”
　　郭谋忠说道：“温局长，他们携带着重型武器，为了市民的安全，一旦有反抗的迹象，应该立即击毙。”
　　“你来指挥吗？”温局长轻轻一句话，让郭谋忠无言以对。
　　警方向里面喊话，试图说服他们投降。半个小时过去了，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谎言杂志社外已经聚集了几百人，并且依然有大量民众不断地，快速地往这边聚拢。新闻媒体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消息很快传遍全国，各地关心事态发展的民众有的一直关注着新闻动态，有的则动身赶往花间市，警方不得不派出一部分警力维持现场秩序。
　　目前的状况远远超出谷成甫和郭谋忠的预想，事情越快得到解决对他们越有利，谷成甫对温局长说道：“越来越多的民众向这里聚集，万一出现骚乱就不好了，若是伤了老百姓，谁也担待不起，是不是应该及早强攻？”
　　一旦强攻，林雪飞等四人必死无疑。他们绝不会伤害无辜的人，这一点温局长心里很清楚，但警察当中却有人包藏祸心，要置他们于死地。
　　“市长，我知道您当过兵。”黄敬庭说道，“不如您带我们冲进去。”
　　谷市长想不到温局长手下的人居然敢如此无礼，骂道：“混账，让我冲！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警察，市长。”
　　“你知道就好。”
　　“你知道就好！”黄敬庭强硬回复，“我是警察，温局长是警察，你不是。”
　　谷市长愤怒地瞪着黄敬庭，黄敬庭并不睬他，走到温局长身边，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让我进去吧。”
　　温局长看了一眼黄敬庭，她知道他与他们亲如兄弟，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的劝说不见得有效，但至少应该试一试。得到温局长应允的黄敬庭走进谎言杂志社，首先看到了一楼大厅里坐在江露泠身边握着她手的林雪飞。黄敬庭没有停留，看样子，林雪飞此时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应该把紧迫的时间放在说服更多的人上。
　　他上了楼，进了他们的办公室。周克新、傅枕云和陈海润各自坐在电脑旁认真地忙碌着，没有一丝慌张和恐惧的神色。见到黄敬庭进来，他们虽然没有起身，但是都客气地请他坐下，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们在做什么？”黄敬庭摘下帽子，靠在林雪飞的座位上。
　　“最后一期的《谎言杂志》不会出版了。”陈海润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电脑，“但我们想完成它。”
　　“还差多少？”黄敬庭问。
　　“本来能快一些。”傅枕云说道，“可是现在，三个人要完成四个人的工作。”
　　“明白，你们可得加把劲了。”
　　“你们呢？”周克新问道，“有什么打算？”
　　“我进来找你们，这就是我们目前的打算。”黄敬庭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里看了看外面的人群。杂志社前方与左右两边的道路和绿化带上全都挤满了人，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了。他知道人群还在继续向外扩张，附近的街道、广场、公园等等一切室外空地正在快速填充，每个人都想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每个人都想朝前再迈一步，像饥饿的雏鸟一样急切。雪在人们的头顶和肩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它从未被人们如此忽视过。
　　“跟我出去吧。”黄敬庭走到三人前面，说道，“死亡是令人讨厌的。”
　　“这是我的恳求。”黄敬庭接着说道，“也是温局长的请求。”
　　“回去吧，敬庭。”他们这样回复他。
　　“我想再次征求你们的意见。”
　　“敬庭，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周克新说道。
　　黄敬庭缓缓地戴上帽子，走到办公室门口，又折返回来，停顿了片刻，再次走向门口。他一脚将门踢开，合页断裂开来，整扇门向后倒去。
　　他从下了楼就一直盯着林雪飞，但林雪飞没有抬头，黄敬庭径直向门口走去。就在他要跨出门口的时候，林雪飞突然叫了他的名字，黄敬庭停下脚步。
　　“敬庭。”林雪飞说道，“珍重。”
　　黄敬庭没有回头，驻足几秒之后出了杂志社。外面的所有人都盯着他，他走过郭谋忠身边的时候说了句：“你说得对，他们不但有武器，我还怀疑他们在里面安置了炸弹。”
　　然后他走到温局长身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局长，我们不能轻举妄动，看来……”
　　温局长闭上双眼，叹了口气，郭谋忠凑上来说道：“局长，我愿意带人强攻。”
　　温局长没有回答，黄敬庭看了一眼郭谋忠，转而对温局长说道：“请求狙击手支援吧，贸然进攻太危险了。”
　　时间已过中午，整个花间市所有大小街道都被人群堵得结结实实，后续增援的武警被这景象惊呆了，他们根本无法进入事发地，没有一个人给他们让出一寸地方。郭谋忠不能再让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虽然他知道‘谎言’的人在百姓心中极有威望，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难以置信，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一定要想办法把里面的人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