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长篇】人生到处知何似(11、喝一杯)
作品名称:人生到处知何似 作者:特快专列2011 发布时间:2012-07-30 02:53:57 字数:3377
屋子里黑漆漆的,隔壁夏哥家的门缝里透出些亮光。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的叫起来,我从车间走回来的一路上,路边商店、馆子的门都关上了,这时已经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我开了门,把灯拉开,准备煮一碗面条。端了一锅水出来一看,我们的那个蜂窝煤炉子,炉里的煤块泛着红褐色,炉子已经变冷了。我感觉特别的渴,到屋里舀了一碗冷水灌进肚里,冷和饿使我的牙齿失去了控制,哒哒地上下磕碰着,不停地打战。
我端了一锅冷水出来,在黑漆漆的楼道里走了一圈,也没看见谁门前的蜂窝煤炉子正燃着,不是封了火,就是熄了。
我看见夏哥家的门露出一条缝,缝里透出灯光。我推开门一看,夏哥正跟另外三个人在喝酒。屋子里烟雾腾腾,酒气弥漫。小小的屋子,被填塞得满满的。
夏哥一看是我,就张着喝得有些结巴的嘴,一连串的喊我的名字。另外三个人是跟夏哥一个组的工友,其中一个叫宋林的站起来拉我。
“我的炉子熄了,想煮碗面条吃。”
“煮什么面条哟,来,喝一杯。拿个杯子来,拿双筷子。坐下来,咱哥们住隔壁,还没在一起喝过酒呢?”
“夏哥,我不喝酒的。”我推辞着,准备退出门外,给他们把门关上。宋林已经不容我退回去了,拉着我到酒桌边。
桌上的菜已是一片狼籍,桌边的地上横卧着两个空酒瓶。小夏已经在靠窗的床上睡熟了,夏嫂坐在床边,专心地打她的毛衣。
我坐下时,夏嫂抬起她的头,手中的动作没停,看了我一眼,“江军,门边电饭锅里的饭还有点热,先盛一碗将就吃吧!”
我坐下来,一杯满满的酒已经端在我的面前。青色的酒液,微微荡动着,夏哥也端起他面前的酒,“江军,来,我敬你一杯。”
夏哥主动给我敬酒,我慌乱地站起来,双手把酒杯端起,“夏哥,应该是我敬你,我住在隔壁,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要谢谢你。”
夏哥摆了摆手,一口把酒喝干了。喝完,他凑到我的面前,嘴内的酒气呛在我的鼻子里,辣辣的直反胃。“今天挨主任吼了。”
我想到今天那一通鞭炮的炸响,肯定整个车间的人都听见了,我点了点头,不想说什么。我跟宋林也喝了一杯。紧接着,其他几个人也抬起杯子来往我面前抬。
然后跟坐在靠里的张亚、曾军都各喝了一杯,四杯酒进到肚中,立即如有几条龙在心中翻腾起来了。嘴里的舌面上,全都是酒液,把舌头上的味蕾弄得麻麻木木的。心中飞腾的那几条龙,越翻越厉害,几乎要穿出口而腾空飞去。
还没来得及夹一筷子菜,也没有来得及去舀一碗饭。肚皮里空空的,酒在空荡荡的肚子里,瞬时就张狂得不得了。
我心里清楚,可能要出洋相了。我努力将心中的那几条龙死死压住,身子离开凳子,奔出门去,刚跑到厕所里,嘴就忍不住了,我哇哇的将肚中残存的一点东西全都吐进了厕所里。在寂静的楼道里,除了我哇哇吐着肚中食物的声音外,就是夏哥屋内粗糙的放声大笑。
“这个江军,太差劲了。四杯酒就搞定了,一点男子气都没有。丢人得很。”
我吐完东西,感觉身体象抽空了一样。我趴在厕所里面那堵肮脏的墙上,静静地在那里站立着。肚子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吐出来的也是一些存货和清水。那一通呕吐,将我身上的力气,抽走了一般。我感觉很虚弱,走不动路。
过了好一会,稍稍缓过来一点。我回头准备往外走,就看到夏嫂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手里拿着她一直不愿放弃的毛线活。
在这个宿舍区,厕所是公用的。进去以后把门关上就行了。我以为夏嫂准备上厕所。我把身子往墙边贴了贴,准备给夏嫂一个空间。不想夏嫂并不往我留出来的空间里走,而是挤到我身边来。我感觉到有某种软软的东西触到我的手上。我很讶异,手伸开来,拿到手上。软软的,带着一种温暖的感觉。夏嫂转过身走了。我站在后面,举起拿东西的手,手上拿着一个金黄的面包。夏嫂往前走了,在走廊上留下一个越拉越长的影子。从那间屋子里,还传出来带着酒气的声音。
我站在那里,把手上的面包送到嘴边。我狼吞虎咽地将面包送进了嘴。软软的面包,居然梗咽着我的喉咙。我差点被面包憋过气去,赶紧进到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开关,拼命喝了几口水,才抑制住自己。我摇摇晃晃的走回我自己的小屋,把门轻轻一掩,倒在了床上。
我躺在床上,并睡不着,大脑奇怪地清醒着,一边捕捉着夏哥屋内喝酒的声音,一边想着此时的周玉晶,她正在干着什么呢?
在酒语醉言里,我的孤独寂寞特别的深。我陷在迷醉与想念里,久久的缠杂着,从那噪杂、寂寞里,走不出来。我徘徊梦乡之外,苦苦寻找着进入到梦乡里去的门。
这是什么时候了,夜的黑始终如一地遮在窗玻璃上。四周的声音也渐渐藏匿了,我心中的声音被放得更大了,我不停地喊着“周玉晶”,我似乎走进了一种情感的迷狂里,总是眼睁睁的看着,我心爱的雪儿,被大黄棒抱着。逐渐的,大黄棒身上长出了毛,一身灰黄色,粗硬的毛,跟一匹荒野的狼没有区别。
我惊得坐了起来,看见门被推开,门外的楼道也是一样的黑,只是人的轮廓在黑色里更硬一些。我已经竖起了身上的汗毛,手抖抖的,口中想喊,却又干又紧,喊也喊不出来。
“啪”的一声,头顶的灯亮了。我看清楚了进门的夏嫂,她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走到我面前,“江军,你吃面吗?”
我揉了揉眼睛,把自己从迷梦里拽出来。我的肚子很空,当然需要一碗热腾的面条,我身上涌起一股热浪,连连地说“谢谢,谢谢,夏嫂。”
夏嫂把面条递到我的手中,说了一句,“你慢慢吃吧。”转过身往外面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似的问我,“怎么好几天没看见周玉晶了,你们闹别扭了?”
我摇了摇头,咬在嘴中的面条,被摇得汤汁四处甩动。我赶紧把面条吞进肚里去,“没有。她最近在学跳舞,这几天去昆明比赛了。”
“你怎么不跟着去呢?”
“我不想去。她还有舞伴,我跟着去,心里难受。”
“哦。”夏嫂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出门去,把门从她的身后吱吱地带上了。我看着夏嫂的背影,心中有些茫然。
夏哥和夏嫂,结婚后没有房子,一家三口就挤在单身宿舍这小小的屋子里。夏哥好的是吃,是喝,是赌。夏哥对人生的态度,是玩世不恭的,有着一种及时享受的心态。而夏嫂就是一直不停的织着毛衣,默默的,独自忍受着。
夏哥在车间里是一名普通的钳工,工资并不高。他吃的,喝的,赌的,基本上就把那点工资糟蹋光了。夏嫂没有工作,就靠给别人织毛衣挣点钱,维持她和孩子的生活。有时候,都很难想象,夏嫂是怎样维持着无米之炊的生活。他家里的生活,很是拮据,常常需要借钱来支撑突然的开支。每到年底,夏哥都要央我给他写困难补助的申请。
我的生花妙笔给他写的困难补助申请,所列举出来的理由,每一条都很感人,可是每年的评比结果,他都落选了。从评比会场透出来的消息看,会场里争论很凶,一些人说他是单职工,孩子小,还要赡养父母,应该得到困难补助;一些人说他小酒天天醉,赌博时时玩,怎么能算一个困难职工呢,困难补助不是给他吃喝玩乐的。
评选困难职工的结果出来后,夏哥总是很不开心。他四处表现他的满腹牢骚,阴阳怪气地发泄对世事不公的言论。我们听了,并不接他的话茬,让他的牢骚漫天飞舞地发泄好了。在车间里,评选困难职工比评选先进更难平衡职工之间的关系。
夏哥有酒瘾,每天都要喝酒。喝的酒,也算不上什么好酒,几元钱在小店里买的散酒。喝了酒再去打牌,十打九次会输。偶尔的夜里,我听见隔壁屋里低低的饮泣声,心里一直以为是老鼠在啃咬东西。
我吃完面条,张平推开门走了进来。张平一脸的晦气,重重的将门撞到锁上。我吃惊地看着张平,张平不看我,走到自己床前,沉重地倒下身子,拉了被子来遮住他的脸和身子,一双脚僵僵地伸在床边,很惊人地跟一截被伐倒树木的木桩相似。
我站起来,先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去拉张平,张平与我对抗着,把脸埋在枕头上,不与我面对。
看来,张平的媛媛,再一次伤害了张平。
第二天,张平就神秘地不见了。媛媛伤张平伤得很深?
第三天了,周玉晶他们比赛完了吗?他们正在什么地方玩?我隔着千里的长途,一次次猜度着。
周玉晶没给我来电话,她的手机也关机了。我的心里象有火在烧一样,哧哧地疼痛。黄玉升的电话,我几次按出他的号码,颤动着手,几次触上那绿色的那个小键,但总是下不了决心去按下它。
在没有周玉晶的日子里,我拼命在稿纸上写着字。哗哗地写上几页,心头冷静些了,重新回头去看,那些字竟是枯燥得如秋天的几根瘦藤。我写了撕,撕完接着写。
除了上班,我没有别的事可做,每天一下班,我在外面吃一碗粉,回到宿舍里就把自已关起来,抱着书,想着周玉晶。下笔写下去,纸上所讲述的,颠来倒去都是臆想中的周玉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