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阅览室里遇坏人

　　袁晓红和滕磬笛正在约定，下一次进入这座废弃图书室标记的时侯，突然闯进来一伙气势汹汹的成人。他们态度蛮横，言语粗俗，仿佛对他们家庭出身的情况有所掌握似的，骂他们是老右派的狗崽子。一个两个颧骨撑起来一张脸的成年人，从地上捡起来，是袁晓红和刚掉下的一本书，看了看，奸笑的说：“小崽子，胎毛还没有干，就看这种淫书。”
　　袁晓红扭过头，藐视地望着那个瘦汉条，不服气地争辩说：“这本书是中国文化的魁宝，是中国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你怎么说这本书是淫书呢？”袁晓红又低下头，小声地自言自语：“看过没有？没看过就别乱说。”
　　另一个瘦得像个猴子似地矮个子说：“这些狗崽子，就让他们的爸爸妈妈教坏了，成天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书，屁点大的小孩，就知道往小男孩身上扒。”
　　袁晓红气愤地说：“她是被你们粗鲁的行为惊吓的。你们不要往我们这些孩子身上泼污水，好不好。”
　　滕磬笛在袁晓红与这伙不速之客理论中得到了鼓舞，也大声地说：“学校里的书，都是革命书籍。我们的爸爸妈妈，教育我们要读革命书籍，做毛主席的好孩子。你们那是诬陷好人。”
　　瘦猴子说：“他们看这些大毒草，把他们交给他们的班主任老师处理。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们是哪个班的？走，到你们老师那里去。”
　　滕磬笛头一昂，小嘴撅着说：“走就走。我们看革命书籍，老师是不会批评我们的。你们恶意破坏公物，损坏公物要赔。学校领导找的肯定是你们。亨。”滕磬笛将头一扭，径直往吴强老师的办公室走去了。
　　吴强东老师正在办公室里埋头批改作业，或然办公室里大呼小叫地吵吵嚷嚷起来。那个瘦得脸上只有两个颧骨突出的成年人说：“吴老师，这是你们班的学生吧？”
　　“是啊。怎么啦？杨师傅，她可是一位很优秀的学生噢，又守纪律，又爱劳动。”吴老师放下笔，站了起来。“杨师傅，请坐。来来来，王师傅，请坐。”
　　“你们班的学生，看这些大毒草，你也不管管。”那个瘦猴一样的王师傅，将一本《红楼梦》往吴强东办公桌上一扔。
　　“这本书，上面没有明确指示，说是大毒草。毛主席他老人家也看过这一本书啊。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引用里面的一句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两个骨瘦如柴的家伙面面相觑，吓得直打哆嗦，脸上直冒冷汗。那个姓王的气急败坏地说：“你的学生，这一点大，就和男同学搂在一起，思想道德败坏。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就到书记那里告你去，告你包庇右派分子的狗崽子。”
　　吴强东老师没有说话，他望了望袁晓红。然后，他从衣兜掏出香烟，拿出火柴，“吱啦”一声，点着了香烟。吴强东接连抽了几口，平静了一下心中的义愤。
　　这时，袁晓红大声地说：“老师，他们诬陷好人。我们正在看书，他们突然破门而入，滕磬笛猛然受了惊吓，才扒到我的身上。”
　　滕磬笛也大声地嚷嚷说：“老师，他们是反革命分子，竟敢说伟大领袖毛主席看过的书是大毒草。”
　　那两个骨瘦如柴的家伙，顿时被滕磬笛的话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吴强东老师对着袁晓红和滕磬笛发火了：“你们小孩子家家，知道个啥，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是随便乱扣的吗？乱弹琴。”
　　“他们还是个孩子，你们怎么能往他们身上泼污水呢？”吴强东老师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才没有骂他们径直是个畜生。
　　吴强东心想，只有心理肮脏的人，才会这样想象这些天真无暇的孩子。纯洁的社会就是让这些小人给搅混的。他按住心头的气愤，对那两个骨瘦如柴的家伙说：“杨师傅，王师傅，袁晓红同学说的是合情合理，滕磬笛受了惊吓，往同学身旁躲一躲，这是女学生们很正常的一种反应，不要大惊小怪的嘛。如果，这件事情非要搞到学校领导那里去，我担心这些小孩子会口无遮拦，会想到哪，就说到哪，不知道轻重。假使他们在领导跟前乱说一气，到那个时候，出现了意外的尴尬局面，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你们说，是不是啊？”
　　吴强东老师看看这两个心怀叵测的家伙哑口无言了，就严肃地对袁晓红和滕磬笛说：“还不回家去做作业，都几点啦？赶快回去。”
　　袁晓红和滕磬笛从吴老师的办公室走了出去。两个瘦子，也无精打采地走了。
　　在路上，袁晓红不停地责怪起滕磬笛来：“我发现这个秘密的读书地方，都很长时间了。我一直都在那里看书，一点事情都没有。就你，嗨，叫你小心，叫你小心，你就是不听，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这下好了吧，谁也别想再进去了。多好的读书地方啊，就这样，没了。”袁晓红边说边摇头，叹气。
　　“人家都注意看了，没有人跟着我，周围也没有人啊。”
　　“那怎么会突然冒出两个人呢？看来，他们一直就跟在你的身后，是你没有察觉到，对不对？我都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小心，别让人发现了。结果呢，还是让人发现了。”袁晓红还是不停地在啰嗦着，他还在为失去这样一个宝贵的读书地方而感到惋惜。
　　滕磬笛从吴老师的办公室走了出来，也是从惊吓的恐惧中解脱出来。自从吴老师的办公室走了出来以后，滕磬笛的精神状态，就从恐惧的惊吓中，一下子跳跃到高度的兴奋中，她终于找到了袁晓红，又可以和他走在一起，曾经有许多学习上的疑问和小说中的故事情节，都想问袁晓红。现在，一下子全忘了，一个问题都没有了。那些曾经涌现在脑海中好多好多的问题都哪去了？是让这高兴劲冲淡了吗？不，是冲得无影无踪了。她现在，有的只是高兴。她现在的心情，仿佛像妈妈发工资时给她买了几个糖果，她双手捧着的时候的心情一样。是的，是的，就像妈妈在逢年过节时给她添置了一件新衣裳，她试穿时的心情一样的愉悦。此时此刻，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愉悦的心情是从哪里来的。至于袁晓红在她耳边唠唠叨叨唠唠叨叨说些什么，滕磬笛是一句话也没有听见。滕磬笛这个高兴情绪，一直延续到她走进家里，延续到她摊开作业本的时候，她才转换到作业的思考上来。
　　滕磬笛走过一段轻雾弥漫的路径，眼前出现一条宽宽的水泥路。在道路的两旁，种植有一株一株的树木，形态古朴，秀丽。硕大的树冠，像一棵巨大的蘑菇球体，枝干茂密，树叶葱绿。往前走五六百米，道路的北边是一字排开的带有廊檐的平房，约有上百米长。在平房的门前，有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像撑起巨大的华盖，绿荫遮护着朗朗读书的学子。在平房的背后，有一个大操场，比滕磬笛小学的学校要大四五倍。在水泥道路的南面，有二幢灰砖小楼，并排矗立着，西面的一幢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建筑，东面的是一幢二层的教学楼。教学楼的南面，栽植有高大挺拔的红杉树。穿过教学区，再往前走，是一座可容纳上千人的大礼堂。
　　滕磬笛走到大礼堂前，径直向南拐，轻盈地飘上了南面二楼的一间教室里，在前排的第一个座位坐下，和她同桌的同学，竟然是袁晓红。班级里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和她打招呼，说来也怪，班级里的同学，她就认识袁晓红一个人，其他同学都是陌生人。上课了，讲课的老师，滕磬笛也不认识。老师上课讲的是《三国演义》连环画，老师在黑板上画画写字，速度飞快，快得就像风在吹拂翻动的书页。就看老师的嘴，在不停地“唧唧呜呜”地讲，手在黑板上绘画，就像张果老大神仙，一挥就是一页，六十本连环画，老师一节课就讲完了。一页没有漏，一句没少讲，真神了。老师讲完课，课间提问，许多同学都回答不上来，就连袁晓红也答不上来，只有她滕磬笛对老师所有的提问都对答如流。老师课堂上表扬了她，说她是全班最优秀的好学生，正式吸收她为红卫兵，还亲自给她佩戴红色的红卫兵配牌。老师鼓励她，要她做毛主席的好学生。袁晓红也在为她鼓掌，从袁晓红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出，袁晓红为她取得这样优秀的成绩感到骄傲。滕磬笛也为自己出色的表现，感到诧异，惊奇，甚至震惊。她的成绩，从来没有这样优秀过，做作业，老是出错，课堂老师提问，她怎是吞吞吐吐，张口结舌。
　　就在她沾沾自喜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站起来发言，说：“老师，她不是我们班同学。”滕磬笛慌了，班上的许多同学，她是不认识。滕磬笛用脚踢踢袁晓红，要他站起来，为滕磬笛说话。袁晓红坐在座位上，无动于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老师走到滕磬笛跟前说：“滕磬笛同学，既然你不是我们班的学生，你就不能在我们班加入红卫兵。请把红卫兵的配牌还给老师。”老师说着，就伸出了手。
　　滕磬笛用力地捂着胸前的红卫兵配牌，惊惶地说：“这是我的，不给，不给，坚决不给。”底下，同学们起哄：“还来，还来，还来。”
　　滕磬笛两腿一用力，上身一惊，腾地一下，猛然坐了起来，原来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