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韩永年作为商会会长，还是很有号召力的，南街的主要商户大都准时来到了雅玉轩。韩永年简单讲了几句，就让大家鼓掌欢迎孟局长讲话。孟局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亮起了大嗓门。
　　孟局长：“各位老板好！首先，我代表区政府和区分局，对各位老板能来参加这个座谈会表示感谢和欢迎，也对韩永年会长组织这次座谈会表示感谢。下面我讲一下当前的形势。总的形势是大好的，国民党反动派被我们彻底打败了，但是，他们不顾老百姓的死活，把大量的黄金和物资运往了台湾，给新中国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老百姓的生活暂时遇到了困难，也给我们的新中国建设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为了克服暂时的困难，我们首先要活跃市场；要活跃市场，就离不开各位老板。现在我明确地告诉大家，只要你们合法经营，人民政府就把你们当朋友对待。最近谣传不少，说什么人民政府没有钱，维持不了多久；还说什么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打起来了，蒋介石会趁机反攻大陆。呵呵，没有钱，我们敢抗美援朝吗？
　　“几年的时间，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就被我们打垮了，眼下他也就只能在梦里反攻了大陆了。人民政府不仅不会垮，而且一定能够领导我们把社会主义新中国建设得无比强大！我们共产党人，就是为了给大多数人谋幸福。毛主席明确说了，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只要大家合法经营，为新中国建设出一把力，你们就是国家的功臣。社会上谣传‘马上要分大商店、大工厂、大宅院’，大家不要相信这些谣传，不要上国民党反动派的当。大家想想，如果我们真想那么做，还会等到今天吗？还用得着召集大家开这样的会吗？”
　　众人开始悄悄议论起来，孟局长喝了口水。
　　接着道：“我先讲这么多，现在请大家说说吧。”
　　韩永年率先站起来：“孟局长讲得很好，我先带头表个态，我的几个店铺从明天开始，全都正常营业。”
　　孟局长带头鼓掌。
　　韩永年示意周广源表态。周广源低声说：“在座的大都是我的长辈，还是让别人先说吧。”
　　没想到周霞却站起来开了口：“我虽然不是老板，但我是雅玉轩的股东，我能说几句吧？”
　　杜文泉很意外地看着周霞，孟局长则微笑着说：“可以，在座的都可以发表意见和看法。”
　　周霞：“那我就说了。在座的大都认得我，我叫周霞，是周广源的小姑。政府鼓励我们做生意，是件好事，但是我想问问孟局长，我们现在算不算你们说的剥削阶级？”
　　孟局长被问住了，有点尴尬。
　　杜文泉忍不住了：“以前你们是剥削阶级，现在是新中国了，只要你们接受改造，参加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就不算剥削了。”
　　杜文泉的解释虽然不一定准确，但解除了孟局长的尴尬。孟局长笑了笑：“杜所长说得没错，今天我们把大家召集到这里，因为大家都是奉公守法的商人，愿意参与新中国的建设。”
　　周霞：“既然我们不是剥削阶级了，可为啥还有人把我们当敌人呢？”
　　有人低声附和：“是啊，我们没做坏事，却总有人监视我们。”
　　杜文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周霞：“杜大所长，我做啥亏心事了？
　　杜文泉：“你自己清楚。”
　　周霞：“我还真不清楚，请杜大所长说清楚了。”
　　周广源拽了下周霞：“小姑，您就少说两句吧。”
　　周霞不理睬周广源：“大家都看到了吧？邀请咱们开座谈会，却又不让人说话。”
　　孟局长依旧微笑着：“杜所长，不要打断人家。周女士，请接着说。”
　　杜文泉皱着眉头：“没人不让你说话，你说。”
　　周霞：“大家都知道，杜所长的爹曾经是我们周家的账房，我们周家的生意基本上都是他料理。我们要是剥削阶级，他爹算不算？杜家一直住着我们的三间大房子，也跟着我们周家吃香的喝辣的，也不能算是被剥削阶级吧？就因为他们杜家占着三间大房子，我只能睡后院的杂物间。”
　　众人议论纷纷，周广源气得满脸通红。
　　周广源：“小姑，您要是再乱说，我……”
　　杜文泉反而冷静下来了：“周掌柜，你别拦着，让她接着说，让大家都知道一下，我们杜家为啥住在周家。”
　　周霞：“因为你爹是账房兼管家，住在我们家方便……”
　　周广源站起身打断周霞：“还是让我说吧。因为杜所长的爷爷舍命救过我爷爷，所以我爷爷就把三间西配房给了杜家；而且留下话，只要杜家人乐意，杜家祖祖辈辈儿都可以住下去。”
　　“老管家替老东家挨枪子儿的事，我知道。”一个商家点头道。
　　“我听说，杜所长对少东家也有恩。”另一个商家附和道。
　　“别看少东家平时游手好闲，倒是个明事理的人。”又一个商家点头道。
　　商家中，也有替周霞说话的，会场有些乱。周霞不甘心，再次站起身：“我们周家没有忘记杜家的恩，这些年杜太太的吃喝穿用，都是我们周家管着；尤其是我们家广源，对自己的爹妈都没那么细心过，不然，她一个瞎老太太能活到今天吗？”
　　杜文泉气晕了，拔出手枪“啪”地拍在桌子上：“你的意思我还得感恩你们周家吗？你只知道我爷爷是为你们周家死的，我爸又是咋死的，我妈又是咋瞎的呢？我看你是成心捣乱，公开与新政府为敌……”
　　周霞毫无惧色：“哟呵，杜大所长，与政府为敌？这个帽子可不小啊！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是国民党特务吗？好啊，那你就崩了我呀！”
　　会场顿时大乱，众人议论纷纷。
　　“是呀，杜所长，你拔枪威胁谁？”
　　“这个周霞也太过分了，这不是将人家的军吗？”
　　“孟局长，这哪是座谈会啊？倒像是审判会。”
　　……
　　孟局长大怒，命令身后的通信员：“下了他的枪，押回分局等候处理！”
　　杜文泉站起身：“周霞，我迟早会收拾你的！”说完，转身出去了。
　　孟局长示意大家安静：“对不起大家，杜所长不冷静，我向各位道歉了。不过我要说周霞几句，今天座谈会的议题是商议活跃市场，你把个人恩怨带到这里讲，是不是不妥啊？杜所长拔枪不对，你这样无理取闹也不大合适吧？”
　　周广源起身给大家鞠躬：“对不起孟局长，对不起各位前辈，我小姑今天实在太过分了，我向大家赔罪。”
　　孟局长：“周掌柜，赔罪就不必了。我提醒大家一下，新政府是诚心诚意鼓励大家活跃市场，但是，要是有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扰乱市场，新政府也绝不姑息。”
　　周霞有些害怕了：“孟局长，您放心，只要杜文泉不再难为我们周家，我就绝不再提房子的事了。”
　　孟局长：“请你放心，我会严肃处理他的。”
　　周广源：“还是不要处理了吧，那样反而会让我们两家不好相处。我了解杜所长，他就是脾气不好，但他没有私心，这两年对我们还是挺不错的。”
　　孟局长：“今天就是他不对，不处理不可能。”
　　众人都对孟局长竖起大拇指，也有人为杜文泉说情，还有人夸赞杜文泉关爱群众，帮助群众排忧解难，指责周霞不该这样无理取闹。会议继续进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座谈会后，孟局长请大家吃了顿便饭，还陪大家喝了几杯。
　　回到分局，孟局长立即让人把杜文泉叫来。杜文泉认为周霞故意捣乱，就不该姑息。
　　孟局长大声道：“即便她是故意捣乱，你也不能在那样的场合拔枪威胁。你没看出她是在将你的军吗？那些商人本身就有顾虑，你一拔枪，他们就更加胆战心惊了。我们现在需要他们繁荣市场，市场繁荣不仅关系着百姓，也关系着抗美援朝战场。”
　　杜文泉：“局长，周霞肯定是特务……”
　　孟局长：“她要是特务，敢那么嚣张吗？你呀，就是个猪脑子！好啦，别再跟我强词夺理了，从现在开始停职反省，把检查写好了再来找我。写不好，你这个所长就别干了。去吧！”
　　杜文泉：“是，局长。”
　　
　　傍晚，杜文泉回到家，陈燕春已经做好了饭。杜文泉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心情吃，随便吃了几口，便回房间躺着去了。杜母觉察到了问题，问陈燕春谁又招惹他了。陈燕春笑着说，工作中耍威风，被孟局长停职了。杜母说得亏有孟局长管着他，不然他得上天。陈燕春收拾好厨房，回到他们的房间。
　　陈燕春笑着拉起杜文泉：“又成了蔫吧茄子了吧？”
　　杜文泉点点头：“我上当了。”
　　陈燕春：“上谁的当啦？”
　　杜文泉：“小姑奶奶给我挖了个坑，我傻乎乎地就跳进去了。唉，这个小姑奶奶啊，简直就是个滚刀肉，一肚子幺蛾子。”
　　陈燕春：“我觉得还是你的判断有问题。你要是不把她当成特务，就不会做出掏枪的傻事了。”
　　杜文泉：“让我把她当群众，还是当小姑奶奶？”
　　陈燕春：“只要不把她当特务，当什么都成。你看你对院里院外的人多有耐心和善心，都可以俯首甘为孺子牛了，唯独对周家的人横眉冷对。”
　　杜文泉：“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吧。”
　　陈燕春：“难得呀我的杜大所长，这可是你头一回认可我呀！我有点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杜文泉：“好媳妇，你水平比我高，帮我写检查吧。”
　　陈燕春：“哦，夸我有目的的啊？对不起，这个我可不敢代劳。孟局长特意打电话警告我了，让我监督你写检查。孟局长还说了，三天之内写不好，就让我取代你做所长。论革命资历我当所长也够格吧？”
　　杜文泉：“不行不行，当所长太累，我可舍不得你；再者说了，你要是当了所长，整天加班加点的，就没人给我和咱妈做饭、收拾屋子了。”
　　陈燕春捶打杜文泉：“好啊，原来你这么自私啊！看来我这辈子是进步不了了，我真后悔嫁给你。”
　　杜文泉并不躲避：“委屈媳妇了，你就可劲儿打吧，真舒坦，就等于给我按摩穴位了。嘿嘿。”
　　杜文泉之所以很快消了气，主要还是他自己想通了。他当时太不冷静，比起周广源当时的态度，他意识到自己还不够成熟，让他觉得周广源圆滑冷静。如果周广源和周霞真是特务，他的不冷静只会让他们更警觉。要想让他们尽快露出狐狸尾巴，他必须改变策略。
　　当晚他就约了刘长禄次日到西山去打猎。数九了，修缮队没什么活，刘长禄爽快答应了。说话就过年了，要是能打上几只野兔和山鸡，就能过个好年。
　　天还没亮，杜文泉和刘长禄带猎枪，到早市雇了两匹马，便出了阜成门，直奔西山而去。别看刘长禄没当过兵，枪法却也是一流的，杜文泉又是有名的神枪手，半天时间，两人就打了八只野兔子、四只山鸡。野兔个个膘肥体胖，每只都有四五斤重，野鸡也有两三斤。看着太阳偏西了，两人打马回城。
　　回到周家大院，杜文泉把猎物分成四份，每家两只野兔一只山鸡。魏家的让刘长禄送过去，周家的他要亲自送。
　　刘长禄很是诧异地：“兄弟，你真送呀？”
　　杜文泉诡谲地笑着说：“是啊，这样才显得我有诚意嘛，这是我向孟局长交的最好的检查。”
　　杜文泉拎着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来敲周家的门。周霞打开门见是杜文泉，马上变了脸色：“哟，杜大所长，您这是查户口还是抓人啊？”
　　杜文泉一本正经地：“我是来向小姑奶奶请罪的。”
　　周霞有些出乎意料，依旧沉着脸：“哟，那我可不敢当啊！”
　　杜文泉做出笑脸：“小姑奶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甭跟我这个做小辈的争长论短啦。我杜文泉知错就改，往常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小姑奶奶原谅。”
　　这几句话虽说带着讥讽挖苦，周霞却也有些许得意。看到杜文泉手里拎着猎物，就让开了房门：“既然你认错了，还有什么话就进屋说吧。”
　　杜文泉进了屋，将野兔子和野鸡放在地上：“这不快过年了嘛，我和长禄哥到西山打了点儿野味，给您家送一份，算是我给您赔罪了。您是长辈，对您不尊是我的错，还望小姑奶奶给我个改过的机会。往后咱们和睦相处，怎么样？”
　　周霞：“既然你这么说，东西我要是不收下，就显得我小气了。不过我得问清楚，这是孟局长逼你认错的，还是你自己个儿主动认错的？”
　　杜文泉：“孟局长没逼我，是我自己主动的。”
　　周霞：“哦，这样我心里就畅快多了，也就不和你计较了。文泉啊，从前我们两家是主仆关系，可现在是新社会了，平等了；你又是新政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赔罪就不必了，这东西嘛……”
　　杜文泉：“东西您一定得收下，您要是不收，就是不原谅我。”
　　周霞：“你要这么说，我不收就不合适了。坐吧，我给你泡茶。”
　　杜文泉：“嗯，您千万别客气。小姑奶奶，我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您啦。”说着，转身出去了。
　　韩玉萍从自己房间出来，周霞指着地上的猎物说：“他居然给咱送东西，这我可没想到。”
　　韩玉萍点点头：“一准是上头责怪他了。”
　　周霞：“我琢磨也是。”
　　韩玉萍：“咱不要他的，回头让广源给他送回去。”
　　周霞：“那倒没必要，又不是单送咱们；我看到长禄拎着东西去了后院，肯定老魏家也有。”
　　这时，周广源回来了，听到了韩玉萍和周霞的对话。
　　周广源：“既然送来了，就收下吧。回头咱也回送他们一点年货，两好儿找一好儿嘛。”
　　韩玉萍：“嗯，我听你的。”
　　周广源：“小姑，今儿的事您也有错，当着那么多人，有点儿过啊。”
　　周霞：“我就是要当着人跟他叫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咱了。”
　　周广源：“人家哪欺负咱了？”
　　周霞：“欺负得还少吗？好了，不说了，既然他过来道歉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周广源：“一个院儿住着，几辈儿人没红过脸儿，到了咱这儿干吗不好好儿地相处呢？小姑，您这争强好胜的脾气得改改了，只要您不找事儿，文泉是不会为难咱们的。”
　　周霞：“你懂个屁！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都是欺软怕硬。好了，今儿我高兴，不做饭了，下馆子去。”
　　周广源知道，周霞决定了的事，别人很难更改，只好依从周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