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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奔跑的孩子      作者:曹含清      发布时间:2018-07-17 07:28:20      字数:4054

  临近春节的时候我回到了鲁湾。那天彤云布满天空,雪片飘飘洒洒落地在地上,一阵阵寒风在村巷里呼啸。
  晚饭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坐在灯光下吃饭。
  “春运客流相对平缓,目前民工流、学生流、探亲流较多;节后客流将高度叠加,以务工人员和学生返程为主……”电视里播放着新闻。
  家桦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她工作的事情。她大学毕业后在武汉的一家金融机构工作。她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母亲买了一条金项链,母亲却舍不得戴。她把它戴在母亲脖子里,说:“妈妈,这一条金项链是中年人款式的,是特意给你买的。你还记得吗?我小的时候说过将来要给你买一条金项链。现在嘛,我那时的一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你不要累坏身体,更不要经常熬夜。”母亲端着饭碗说,她的额头上已经有了几道褶皱。
  “嗯,我好几个周末没有休息了,领导总是让我们加班。”家桦说。
  父亲只顾端着饭碗吃饭,吃得津津有味。
  “爸爸,你今天很饿吗?”家桦问。
  “今儿个我去水坡镇赶集卖鞋子,中午就吃了一个烧饼,回来时又冷又饿。”父亲边说边吃。
  “爸爸,以后你别卖鞋子了,我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家桦说。
  “我只是想找点儿事情做,闲着没事情做很痛苦的。”
  “妈妈,以后你的裁缝店也关门吧。我和哥哥现在都挣钱了,能够养活你们的。”
  “哎,我打算七十岁开始养老,还有十多年嘞。我这裁缝手艺,后继无人,真发愁啊!从前没出门的姑娘都要学几招裁缝手艺。现在嘛,姑娘们都不愿意做针线活儿,我也收不来徒弟了。”
  “妈妈,现在服装店的衣服多着呢,谁还自己做衣服穿!当初你不是想让我哥哥跟着你学裁缝手艺吗?”
  “我不想学啊!”我说。
  “当年家树一声不吭离开家到城里,我当时恨不得追到城里打断他的腿。现在想来,家树这样做是正确的,呆在村子里没有前途。瞧瞧刘亚军,他今年在家喂猪赔了不少钱。”父亲说。
  “看这形势,再过二三十年,咱们村子里大部分人都要搬进了城里,这村子就空了。”母亲说。
  “电视新闻上不是说嘛,我国每天消失八十个自然村,一些村庄仅剩下一个人了。咱们村子估计着过些年也只剩下几个人了。”父亲说。
  “你们别担心,过几年你们到武汉跟我生活,我养活你们。”家桦说。
  “我还是留在鲁湾吧。我从小生活在这儿,也想死在这儿。我老得腿脚不能动弹了,你们就把我送到养老院去。”父亲说。
  吃过晚饭后,母亲与家桦坐在布沙发上看电视。父亲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悠然地抽着烟。
  我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他对我说:“家树,你坐在凳子上,咱父子俩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我看到他的头上已经长出一些灰白的头发,额头上被时间雕刻出了一道道皱纹。他前排的牙齿被香烟熏得又黑又黄,手掌上长满了老茧。
  我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感到有些尴尬。
  任凭岁月流转,我们之间的隔阂似乎难以消除。
  他满脸微笑,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伸出手要将那根烟递给我。他说:“家树,你长大了,抽一根烟吧!”
  “孙福来,你自己一身坏毛病,还想带坏孩子。家树是好孩子,不抽烟,不喝酒。”母亲快步走到他身旁,将他手里的那根烟夺走。
  “妈,我现在抽烟,也喝酒。”我坦率地说。
  “家树,你可不能学坏啊!”母亲露出惘然的神情。
  “孩子他妈,家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孩子;再说了,抽烟、喝酒也不是坏毛病。在社会上各种应酬,能不抽烟、喝酒吗?”父亲说。
  “唉,家树在我面前永远是个孩子。我不想让他沾染上恶习。”
  我哭笑不得,为了不让她失望,说:“妈,我偶然会抽烟、喝酒。”
  “那就好,不要像你爸爸一样,成为大烟鬼、大酒鬼。”
  “咳,孩子他妈,你这是在损我啊!”父亲冷笑一声说。
  “爸爸,妈妈,你俩都老夫老妻了,别吵嘴了。”家桦说。
  “家树,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我希望你下次回家,能够带回来一个女朋友。我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子,就想啊,我也该抱孙子喽。”父亲说完,起身走出屋子。
  屋子外面的雪花漫天飞舞,在黑夜里像是一只只白色蝴蝶。
  “妈妈,不要让爸爸再去酒厂睡了。天这么冷,会冻坏的。”家桦说。
  “家桦,我和你爸爸真是水火不容,要是他在家里住,我俩会天天吵架的。”
  “唉,我真想不通,你俩都老夫老妻了,还过分居生活。”家桦唉声叹气地说。
  “家树,你爸爸刚才说得对——你要赶紧找个女朋友结婚。”
  “妈,我一个人习惯了,还不想结婚。”
  “哥哥,我有两个女同事不错,都单身,年后我给你撮合一下。”家桦说。
  “不用了。”
  “哥哥想做钻石王老五啊。”
  次日清晨,雪止天晴了。贾鲁河的两岸被皑皑白雪覆盖着,河面上结着一层薄冰。灿烂的晨光沐浴着村庄,几朵白云在碧空上飘飘悠悠地浮动。村民们拿着铁锨与扫帚清理着道路与屋顶上的积雪。
  薛老六已经头发灰白。他穿着厚厚的棉袄,慢慢腾腾地骑着电动三轮车,电喇叭吆喝着:“卖豆腐,卖凉粉,卖豆芽菜嘞!”
  我吃过早饭之后,就去隔壁赵奶奶家。
  赵奶奶坐在木凳子上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轻声哼唱着豫剧。红漆桌上的那尊弥勒佛像罩着一层灰尘,脸上的笑容却粲然可见。
  秀娟呆呆地坐在小聪身旁,看着他趴在桌子上写字。他已经上了小学二年级,长得胖墩墩的,紫红色的小脸蛋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家树,我看你又吃胖了。”赵奶奶见我进门,笑着说。
  “赵奶奶,小聪在写作业啊,他真是好学生。”
  小聪扭头看到我,撂下铅笔向我跑了过来,喊着:“家树哥哥,我想你啦!”
  “我也想你啦!”我捧着他的小脸说,“我给你带了一份小礼物。”
  “是啥礼物?”
  “你猜吧!”
  “巧克力。”
  我笑着摇了摇头。
  “蛋糕。”
  我又摇了摇头,然后从棉袄里掏出一个文具盒递给他。
  “我喜欢这个文具盒,它上面还画着唐老鸭和米老鼠呢。”
  “我带你去拍雪人。”
  “好呀!”
  在白雪的映衬下,瓦蓝的天空纯净透亮,一群灰褐色的麻雀在半空中盘旋。阳光沐浴着村庄,让人感到一丝丝暖意。屋顶的积雪慢慢融化,顺着屋檐“滴答滴答”的落了下来。
  “小聪,你爸爸堆的雪人真好。他还会做风筝、做弹弓。”我拿着铁锨铲着雪说。
  “我不记得我爸爸——奶奶说他死的时候我才三岁。我在梦里梦见过他。他和我一起在麦田上放风筝,还给我买各种零食吃。”
  “哦,他如果现在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家树哥哥,我长大了也想去城市里,带上奶奶和妈妈。我们住着一个大房子,想去哪儿玩就坐飞机去。”
  “你的想法真好。”
  街角蹲着几个村民,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宝财,马庄村有个寡妇,五十岁出头,托人给你说媒吧。”一个村民笑着说。
  “咳,我已经习惯做光棍儿了。”马宝财咧着嘴说。
  “你找个伴儿,有人给你烧火做饭,给你洗衣服,晚上还陪你睡觉。”
  “烧火做饭、洗衣服这些活儿我自个儿都能干。唉,我将近六十岁了,还是一个老处男,从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儿。”马宝财遗憾地说。
  我从他们旁边经过,按照村子里的规矩向他们打招呼、递烟。
  “家树已经长这么大了,我们能不老吗!你现在在哪儿工作?”马宝财接过我递给他的一根香烟说。
  “你们还不算老。我现在在郑州工作,过完年就回城。”我说。
  “家树,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口吃了,想起你小的时候说话结结巴巴的,真是好笑。”一个村民面带微笑地说。
  我走到刘亚军家的时候,他正在猪圈里拿着铁锨铲雪。他相亲很多次,女孩嫌弃他家境贫窘,都不愿意嫁给他。他就一直单身。
  刘抗战拄着金属拐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刘亚军看到我来了,纵身跳出猪圈。
  “家树,我也要去郑州了。”他端着搪瓷杯子喝了一口热水说。
  “不养猪了吗?”
  “嗯,这猪天天都要吃饲料,还隔三差五生病。今年猪肉价格一直便宜。忙活了一年,养猪赔了不少钱。”
  “年轻人要挣钱啊,没钱的话娶不到老婆。”刘抗战说。
  “亚军,你到郑州干什么?”我问。
  “到建筑工地当建筑工人。薛长顺说工地上缺人手,过一段时间我跟他一起去。我去屋子里拿兵乓球,咱俩去小学校园打兵乓球吧。”他流露出无奈的神色,说着向卧室里走去。
  我跟着他走进卧室,只见墙壁上的那张悉尼歌剧院的图片已经撕掉,换成了一张性感女星搔首弄姿的图片。
  我望着他,想到一个梦想着当建筑师的孩子即将沦落成建筑工人,我顿时感到一阵心酸。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和刘亚军从小学校园打乒乓球回来,正巧碰到薛大攀,只见他的脖子里缠着一条灰色围巾,肩上背着背包,手上拉着黑皮箱。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深眼窝、高颧骨的女人。那个女人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
  “大攀叔叔,好多年没见你了!”我迎了过去,大声说。
  他停下脚步,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好像认不出我来了。
  “呃……家树,你已经长这么高了。”他脸上露出笑容说。
  “大攀叔叔,这是你儿子吗?”我望着那个男孩子说。
  “嗯。家树,你结婚了吗?”他问道。
  “没有,早着呢。大攀叔叔,记得我小的时候,你说等我结婚的时候你要免费给我放映一场武侠电影。”
  “唉,我早不做电影放映员了。现在在城里的一家保安公司当保安,我好多年也没去过电影院了。”他惘然地说。
  我望着他,想到一个梦想着开一家大型电影院的电影放映员沦落成了一名保安,我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从前我一直梦想着当一名歌手,现在我将从前喜爱唱的歌曲的歌词几乎都忘掉了,这是多么可悲、可笑的事情啊!然而,我们还是要感谢梦想。拥有过梦想,梦想温暖过我们,这已经足够了。
  此刻想来,我们应该坚持自己的梦想,而不应该放弃或逃避。当触摸不到梦想的时候,我们应该踮起脚尖或者跳起来,这样才能与它拥抱;当梦想远离我们的时候,我们应该奔跑着去追求它,这样才能与它同行。
  春节匆匆过后,很多村民又离开了村庄,涌向各个城市。村庄像是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安静而又落寞地躺在大地上。
  母亲与父亲在村子里仍然按照他们的生活方式平平静静地生活着。
  我又回到了郑州,继续沿着生活的轨迹向着渺茫的未来前行。
  我常常爬到住宅楼的楼顶,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远眺着楼群里闪动的万家灯火。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故乡的那些人、那些事。我觉得城市很大,包罗万千,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很远,仿佛隔着一堵堵高墙,隔着一盏盏红绿灯,又隔着一片片绿化带。在这种生存空间里我们感到孤独,感到劳累;村庄很小,藏不住秘密,容纳不了邪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仿佛仅隔着一条窄窄的小溪或者隔着一畦绿油油的菜地。
  在我眼前好像总有一个孩子在故乡的大地上日夜奔跑。我看不清他的脸庞,也许这个孩子就是我,也许不是。我好像永远不能靠近他,也永远不知道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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