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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8-06-18 14:15:35      字数:4808

  刘建军刚踏出办公室没几步,屋里的电话就响了。于是,他又赶紧跑回办公室接电话。
  “喂,是小刘么?”话筒里传来梁增宽的声音。
  “是的,我是刘建军。”
  “你朝院子里瞅一眼,看看邵德全在不在那儿。”
  因为刚才还看见邵德全在院子里捣鼓汽车,所以刘建军立马回答说:“他在院子里。我看见他在院子里捣鼓汽车呢!”
  “那好,你出去喊他过来接电话——我有事情找他。”
  刘建军赶紧撂下电话,出去找邵德全。
  但是邵德全此刻却不在院子里。于是刘建军心里便犯起了嘀咕:咦!这人刚才还在院子里,怎么转腚工夫就不见了呢?
  正当刘建军四下张望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五小工业”车间里匆匆跑出一个人。那人满手是血,尽管他手上缠了一条旧毛巾,但是鲜血还是顺着指尖滴落下来。紧接着,邵德全同另外一个满身油污的车工跟了出来。就听邵德全吩咐那个车工:“先去卫生所简单处理一下,然后你再赶紧骑车带他去趟公社卫生院……看情形,免不了是要缝上几针了。”
  其实“五小工业”离大队卫生所很近,只有二十几步路。出了院子就能看到。
  邵德全见两名车工去了大队卫生所,于是他一边用抹布擦拭他满是油污的手,一边转身又返回到车间里。
  刘建军赶紧跟在后面喊邵德全:“邵师傅,梁书记来电话找你!”
  想必是因为邵德全平日近人,从来不摆架子;而且技术全面,是双山大队屈指可数的多面手。所以大家都喜欢称呼他一句邵师傅。同时,这样的一个尊称,也被知青们顺理成章地沿用下来,并将此尊称继续发扬光大。
  邵德全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建军。于是他面含微笑问道:“噢,是刘建军呀!”邵德全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又拍了一下脑门,“抱歉!俺刚才称呼错了,眼下应该喊一声你刘书记才对嘛!”
  刘建军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邵师傅,您就别来笑话我了!”
  邵德全认真地说:“俺可不是笑话你,俺说的可都是实在话……对了,你刚才说梁书记打电话找我?”
  “是啊,你赶紧去接一下。”刘建军说完,便和邵德全一同回到办公室。
  由于手上的油污没还有擦拭干净,因此,邵德全在门旁装订报纸的架子上、撕下半张旧报纸,握住话筒,说:“梁书记,我是邵德全。”
  梁增宽嗓门大,邵德全只好尽量使话筒离自己的耳朵远一些。
  “德全,咱俩长话短说,眼下有没有人过去找你?”
  邵德全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谁来找我?没人来找过我呀!”
  “那就好!不管是谁过去找你,你就说这事儿不归你管,你就把事情往俺身上推好了!”
  邵德全越听越糊涂,便摸着脑袋问道:“我说梁书记,到底啥事情呀?”
  梁增宽在电话那头说:“‘走后门’的事!”
  “走啥后门?”
  “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那辆‘双山牌’汽车么?”
  邵德全这才明白梁增宽话里话外的意思。同时他又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一些不常走动、却又跟他沾亲带故的人,隔三差五就去他家里唠闲嗑、拉近乎;包括秦忆军也都曾暗示过他,让他认真考虑一下,能否让他小舅子来把握“双山牌”汽车的方向盘。现在看来,的确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在他身上花脑筋、动心思了……总之,这件事情还真是有点棘手!
  “喂,你咋不说话!”梁增宽催促道。
  “噢……我在听呢!”邵德全赶紧回应了一句。
  “总之,还是按照先前咱们商议好的办法——择优录取。管他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在咱俩这儿就没有‘后门’可走……话先说到这儿。农业办这边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布置,我就不啰嗦了;关于车的事情,回头咱俩再好好合计一下。”
  “好,那就等你回来再说。”邵德全放下电话,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院子里的那辆刚刚改装完的“双山牌”汽车上。
  沉默良久,邵德全才将目光慢慢收回来,然后坐在梁增宽的办公桌前。
  这期间,刘建军一直埋头在看宋月华留下来的那几本工作笔记,并未太过留意邵德全和梁书记之间的通话内容。不过,他还是偶尔听到几句关于那辆改装汽车的焦点话题。
  望着刘建军一脸聚精会神的样子,邵德全忍不住说道:“原以为你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都是在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没曾想你们各个都是生龙活虎的,不比俺们农村人差哪里;尤其是社员群众送给你和虞子俊他们三个‘拼命四郎’这个称呼,充分说明他们是打心眼里佩服你们的。”
  刘建军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邵师傅真会说话。照你这样夸赞人,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了!”
  “咋的,你以为俺在跟你打诳语?非要把苦瓜说成是甜瓜?”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我们做的还不够好,跟广大社员群众比起来,我们还差的很远呢!”
  邵德全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喃喃自语说:“唉,如果真能在丁家堡扎下了根,那就太好了!”
  刘建军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十分认真地说:“农村是一个大学校,贫下中农就是我们最好的老师,我们为啥就不能在这儿学习、生活一辈子呢?而且毛主席还说过:‘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话是这么说,可真要言行一致落实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不过,俺们贫下中农还是打心眼里希望你们能在农村扎下根来!”邵德全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的几根指头,此起彼落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貌似桌子上面有一排象征意义的脚踏风琴键盘,而他正在用心弹奏一首节奏明快的《运动员进行曲》。
  刘建军有些激动。此时此刻,他不知该用怎样的一种誓言,来表明自己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坚定信心。在他看来,那些动辄挂在嘴边的豪言壮语,说到底都属于形式上的文字游戏,关键还是要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烙下一个笃定信念;而且也只有这样,他所发过的誓言,才能牢牢根植在棋盘山公社这片土地上面。否则的话,那些看似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抑或掷地有声的誓言,到头来,也只不过是游荡在天空上面的片片浮云,不久便会随风消散了。
  邵德全见刘建军愣怔着不说话,便忍不住调侃道:“看来,俺刚才的话说的不中听,让你一时顺不过气——噎住了!”
  刘建军这才感觉自己走神了。于是也顺着话题打趣说:“邵师傅,你刚才的话很中听,就像是一颗木香顺气丸,不仅能够行气化湿,调气健脾,而且还说到我心坎里了!”
  邵德全笑道:“你还别说,俺要真有这个本事,弄不好还会给自己招来一身的麻烦呢!”
  “为什么?”刘建军有些不解。
  “你想想看,人吃五谷杂粮,难免身体有恙;加上日子再过的不尽如意,心情不畅,气滞于胸……因此,如果这帮人各个都来找俺,先不说磨破了俺的嘴皮子,又浪费了多少吐沫星子,恐怕最后连俺家的门槛也都得让这帮人给踏烂了!”
  邵德全话刚说完,俩人同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其实在此之前,刘建军跟邵德全俩人很少有过接触。尽管邵德全也住在丁家堡,与青年点相隔距离不是很远,但他们一个是跟泥土打交道的插队知青——脱胎换骨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个是大队“五小工业”的负责人——整天围着机床转来转去;他们对彼此情况的肤浅了解,多半是来自于村民之间茶余饭后这样一个“媒介传播”。而与此同时,这些褒奖之词几经口舌传递,自然也就收纳进了他们的听觉系统,从而转换成了一种良好印象,驻留在他们俩的脑子里了。除此之外,要不是因为刘建军今天来大队走马上任,双山大队这两个年龄相差二十几岁的优秀男人,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亲密接触和热情交谈了。
  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之后,邵德全才把闲谈转入到正题:“你知道么——建军,在考察和选拔知青干部这件事情上,梁书记可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啊!而且在双山大队整个知青队伍当中,他最看好的人就是你刘建军。因此,你一定要记住我邵德全这句话:千万别辜负了梁书记对你的殷切期望啊!”
  刘建军语气坚定地说:“这一点你尽管放心——邵师傅,我刘建军不想在您面前说大话、放空炮,但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他同时又想起刚才秦忆军对他说过的话,便觉得这个人不仅巧言令色,而且还工于心计;把属于别人的色彩,堂而皇之涂抹在了自己的脸上。
  邵德全听了很是满意。他接着又问刘建军:“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你准备好了‘三把火’没有?”
  刘建军不假思索地说:“我根本就用不着去放那‘三把火’,也用不着说些好听的话来向您保证什么,踏实工作就是我的本分和职责所在……”
  “梁书记果然没有看错人!”邵德全为梁增宽的慧眼识金而感到高兴。
  同样,刘建军也是打心眼里佩服邵德全。
  “对了,邵师傅,院子里那辆车是咱大队的么?”刘建军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便赶紧问道。
  “是啊,我自己东拼西凑改装的。”邵德全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您太了不起了——邵师傅!”刘建军惊讶地瞪大眼睛说。
  “其实这也不算啥,我以前在部队那会儿,就是一名汽车修理工,马马虎虎掌握了一些修车技术;可是没曾想到,以前学过的那点‘三脚猫’功夫,眼下却派上了用场。”邵德全清了清嗓子,之后又从兜里掏出半盒“大生产牌”香烟,递了一支给刘建军。
  香烟点过不久,一缕缕白色烟雾,顿时就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邵德全接着说道:“尽管当时汽车的架子是现成的,但要想组装成一部拉人载货的汽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是缺鼻子少眼,就是缺胳膊少腿,而且车上很多要紧的零部件也十分难找,光是踅摸这些东西,就花费了俺好一番工夫。不过现在好了,这台车好歹算是拼凑成了……”邵德全十分惬意地从嘴里吐出一串烟雾。看得出来,他此刻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成就感。同时他又觉着自己更像是一个雕塑家——那辆经他化腐朽为神奇的双手拼凑而成的“双山牌”汽车,便是一件值得他为之骄傲的伟大作品。
  “那您会开车么?”刘建军接着问道。
  “但凡是汽车修理工,基本上没有不会开车的;不会开车的修理工,别人自然会瞧不起你。”
  “既然这台车是您亲手改装的,那就应该由您自己来开才对呀……”刘建军故意开玩笑说。
  邵德全咧着嘴“嘿嘿”一笑,并没有回答刘建军的话。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阵自行车的车铃声。
  邵德全抻着脖子向外瞅了一眼,见是刚才去公社卫生院包扎伤口的那两个工人回来了。他于是站起身,对刘建军说:“你先忙着,我得赶紧过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聊。”
  “好的,您去忙吧!”刘建军也跟着站起身,把邵德全送到了门口。之后,他又重新坐下来,继续整理、翻阅抽屉里面的学习材料和文件。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快接近中午了。这期间,刘建军除了一直坐在办公桌前忙工作外,他同时还在心里面运筹下一步如何开展工作的事情。但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在办公室里呆的太久——很多具体工作应在田间地头的劳作中同时完成。尽管这项工作原则上是属于半脱产,但实际上,他觉着自己大可不必把时间都耗费在这间破旧的大队办公室里;尤其他这是第一天上任,绝不能给自己养成一个坐办公室的坏习惯。另外,像今天这种情况,他完全可以把宋月华留下的工作笔记和一部分材料、先带回到青年点——利用劳动之余或是晚上挤出一点时间翻阅一下。然后再参考宋月华之前的工作方法和经验,制定出一套更具体、更为行之有效的团建工作的方案来。这么一想,刘建军即刻便从“吱咛”作响的破凳子上抬起屁股。同时他又挑选了几份学习材料,以及宋月华留下的工作笔记,准备立马赶回青年点去——他现在已经做好下午出工的打算。
  不过,当刘建军抬脚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做了一件欠妥的事情——不该把自己的办公桌同另外三张办公桌摆放在一起。当然,刘建军之所以对此颇有顾忌,多半是因为他之前偶然听到梁增宽与秦忆军两人的谈话内容,尤其是两位书记分别对他说过的具有“内涵外延”的话。尽管归纳起来都是些管中窥豹的“浅层表象”,但却又不能不“驱使”刘建军初出茅庐的思想,笼统分析出了那些“浅层表象”所存在的实际问题——目前双山大队的领导层面,显然是出现了貌合神离的罅隙……至于前任团支部书记宋月华为何甘愿“独享一隅”,使其“孤芳自赏”;为何治保主任杨文斌喜欢“单枪匹马”,选择在隔壁的另一间屋子里办公?这或许都属于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而且也犯不上他刘建军去想三相四。但是不管怎样,刘建军最终还是坚持认为:应该将办公桌放回到原来的地方为好,以免引起他人无端的猜想。
  于是,刘建军转身回到办公室,将办公桌重新摆放到原来的位置上。办完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一些。同时他也希望自己的那些想法其实都是错误的,或者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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