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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君子如玉

作品名称:朝如青丝暮成雪      作者:皮皮猫      发布时间:2018-06-15 11:19:50      字数:3484

  容华几个七手八脚把雷蒙抬进马车,我低头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懊悔自责后怕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风犀利地刮过,激起大把大把的枯叶断木不断砸在我的身上。枯草瑟瑟,落木萧萧,忽然间风起云涌,大雨滂沱。
  我被容华拖进马车。
  车内大伙面面相觑,愁眉不展。被雨一淋,我倒是清醒了不少。低头去查看雷蒙的伤势,脉象微弱,似有似无,非常凶险。
  “先拔刀。”小七的声音在颤抖。
  “不,”欧阳定摆手,“先出树林,如果歹徒重来,我们抵挡不住。”
  “欧阳伯伯说的对。”我拽了一把棉絮压在雷蒙的伤口边,然后掏出一颗调理内息丹药让他服下,“容夜容华出去赶车,小七抱着雷蒙,不要让他受马车的颠簸,小心伤口……”
  幸好一路无险,出了树林,大雨依旧瓢泼,把我们几个淋得七零八落。
  一盏茶以后,我们一行找到了一个破庙。小七赶紧生火烧水,我从滕筐里取出银针:这是上陆地以来第一次当众亮宝,我挑了两瓶止血药和治伤粉,招呼容华容夜扶雷蒙坐起来。
  我示意欧阳定拔刀,他一个劲摇头,我狠狠地朝他挥挥拳头,目露凶光。容华容夜正脱着雷蒙的上衣,我看到布料已经跟伤口粘在一起,大为焦急。欧阳定不再推诿,深吸一口气,苍白的手紧紧地握上露在外面的镖柄。
  “一、二、三!拔!”
  雷蒙痛得闷哼,头一歪,昏了过去,鲜血满头满脑喷了欧阳定一脸。我眼快手疾,银针迅速落下,从鸠尾走中府,到灵台,顷刻间在雷蒙胸前密密麻麻扎了10几根银针,很快鲜血喷流之势缓了下来。我摸了摸他的脉象,还活着,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擦了擦冷汗,俯身细细看他的伤口:离心脉就差几毫米,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忍不住一阵后怕,看着气息微弱的雷蒙,呜呜哭了起来。
  容华过来赶紧安慰我。
  我伏在他的肩头,哭得荡气回肠:是雷蒙帮我挡了那把飞镖,可惜他不知道,贪生怕死的我早已把金丝甲穿在身上,要不哪会这么勇敢地冲出去?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帮我当下了这一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差点把自己的小命丢掉!
  想起以前我对他的种种不好,我又难过又愧疚。
  欧阳定焦急地说:“你先别哭了,快给雷兄弟包扎吧。”
  我擦干眼泪,赶紧端了热水,擦洗他的伤口。伤口不大,但是扎的很深,一指宽的血洞狰狞地呈在雷蒙的胸前,我哆哆嗦嗦地洒了一把止血粉。
  然后我让小七把火堆移到雷蒙的身边,找了条被褥紧紧地裹住胸口以下的部分。如果再受冷着风寒,那是雪上加霜的事情。
  我们五个轮流守了雷蒙几天几夜。
  因为止血的银针还在他身上,不能移动他的身体,我们吃喝拉撒全在破庙。每天只能喝点水,吃几块干粮,我又冷又饿,容华容夜双眼通红,嘴角都已经起泡;欧阳定和小七更加狼狈,小七由于要看守火堆,基本都没睡觉,一次撑不住打了个盹,烧了一大把头发。
  这几天里,我负责给雷蒙擦洗伤口,洒止血粉。在没止血之前啥都干不了,好在三天后,血终于止住了,我收起银针。
  治伤药化水让雷蒙服下,然后用剩下的药水擦洗他的伤口,再把其它几颗捣碎,细细地敷在伤口上。我找了件里衣,估摸着是全棉的面料,比较透气,撕成细条,开始包扎伤口。雷蒙的脉象稍微平稳,我跟欧阳定商量着准备赶路——雷蒙一直没醒,看来是内伤的很重,需要药材好好调理,眼下只能进城找药店。
  我们把雷蒙裹得像木乃伊,抬上了马车,匆忙赶路。
  赶到广信城的时候,已经是寒冬腊月。年末,城内小有热闹,行人匆匆。入住的小客栈门前居然挂了两串大红的灯笼,入眼处,是温暖。
  雷蒙一直昏迷着,但是药汤还是能比较容易地喂下,所以没有过多担心他的生命问题。可是我明白这次的创伤是非常巨大,恐怕得养上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过来。
  轻轻地握住他手,接触之间,如冰块般的寒冷渗入我的肌肤。我反复地往他的掌心呵气,如此以外,我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使他早日醒来?
  他仍旧披头散发,只微微露出一角苍白容颜,仿佛在昏睡中,他也谨慎地保持这种造型。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哀伤使得他不愿意正面去看这个世界?雷蒙的脸就在我的咫尺,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探究庐山面目的心情!
  如果不是我的贸然,雷蒙不会丢掉我的保命暗器围棋子,也许就不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所以,雷蒙——我唯有趁你昏睡的时候,执起你的手,对苍天发誓:我欧阳采会穷尽一生的能力,让你幸福温暖,让你光明磊落地活在这个天地间!
  我的泪一点一滴地落下来,砸在他灰白的掌心,晶莹生辉。
  雷蒙醒来的时候,我趴在他的床头呼呼大睡。
  雷蒙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对了,应该只能说是女孩吧。此时他浑身僵硬而无力,胸前的疼痛一阵赛似一阵,可是他并不觉得难受,相反有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是的,她还活着,没有一丝受伤,以后还能生龙活虎地和他斗嘴、打架;还能看到她生气时纠结的双眉,还能听到她高兴时娇俏的笑声。在他十八年的生命里,终于知道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珍惜。如果可以,他只求苍天保佑:希望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能够永远如此美好,纯真!
  雷蒙抬起手,想抚摸犹在睡梦中娇嫩的容颜。
  当看到两人双手交错握在一起的时候,他笑了:多么和谐温馨的画面——没有战争,没有寒冷,没有鲜血和逃亡,那双如白瓷般的玉手轻轻抓着自己粗糙的手掌,让他的心里溢满幸福。
  许是牵手的动力影响了她的睡眠,她的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声,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慢慢睁开双眼。一刹那,整个天地流光溢彩,他重新闭上眼睛。
  我甩甩发麻的手臂,低头切雷蒙的脉象:有力、沉稳,不由欣喜万分,赶忙趴在他的耳边呼喊:“雷蒙,雷蒙雷蒙……”
  躺在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嗓子暗哑,吐字清晰:“吵死了,你叫魂啊!”
  我高兴的哈哈笑,直接忽略他不满的抗议,打开门,我朝天空大笑三声再大喊三声:“雷蒙醒了......”
  其他人一窝蜂的拥了过来。
  而沉浸在兴奋中的我,当然不会知道,身后的人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满心失落。
  雷蒙醒来,我开始抓补药给他补身子,每天两大碗,美其名曰凝神补气,喝得雷蒙脸都绿了。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想,我到现在都没看清他的五官长相。
  前两天雷蒙还是比较配合喝药,谁端就喝谁的,动作甚是潇洒,一鼓作气,行云流水,看得我眼珠子都快掉地。就在昨天故意没在中药里放甘草之后,雷蒙的喝药精神完全终止。
  于是,作为罪魁祸首,每天煎药端药监督雷蒙喝药就成了义务,我后悔的肠子也青了。这不,眼下就要开始劝药拉锯战。
  我轻轻往药碗里吹着气,然后笑眯眯地放在雷蒙的床头。雷蒙动都没动,继续看书。
  看你个头,我就不信头发全在脸上,还能看清楚字体?
  我忍。
  “好雷蒙。”我嗲声嗲气地叫了一声,他的双手明显的哆嗦了一下,这也算有反应。我继续循循诱导:“雷蒙,你看,为了煎药,我的手都烫破了。”我晃了晃抱着纱布的手指。
  “假的。”雷蒙一针见血。
  “啊,你咋知道的?”我惊讶万分。
  雷蒙干脆转过身去。
  我再忍。
  用苦肉计不行,那就晓之以情。我狠狠掐了一下大腿,痛的直吸气,眼眶内迅速齐聚泪滴:“雷蒙,你不吃药,体质就无法恢复,我这么辛苦你不领情也算了,大家都很担心;特别是欧阳伯伯一把年纪了!”我的声音渐渐哽咽。
  雷蒙长叹一声,却依旧没有喝药的意思。
  我终于没辙了。
  我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静静地握住他的右手:“雷蒙,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这么多天,你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笑不怒不说。”
  我轻轻地拉起他的手掌,慢慢地贴上我的唇,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吻过去。
  “雷蒙,我好怕,好怕你就这么离去,甚至我都没来得及看清你的容颜,上穷碧落,我如何将你追寻?每每一想到这里,我都无法原谅自己。”终于,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顺着他的手指,流入我的嘴角,那么咸那么苦。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雷蒙端起了药碗,而后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将我搂在怀里低头问:“这么想看我的脸?”满嘴药味,不厚道地喷了我一脸。
  我忙不迭地点着头。
  他抓着我的双手,抓得那么紧那么紧:“我怕你看了会后悔。”
  我不语,只是带泪看着他。
  半晌,他终于妥协了,低低一笑:“来吧。”
  什么跟什么?又不是非礼你,搞得这么视死如归。
  我轻咳一声,矜持站起身子,轻轻扒开他的乱发。
  我看到光洁的额头,长眉入鬓,漆黑的眼若灿烂星辰,特别是挺直的鼻子下勾勒出饱满的嘴唇,看得我都呆住了——
  雷蒙浅浅一笑,面容皎洁如月。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词:“君子谦谦,温润如玉。”
  一块丑陋的刺青却破坏了整体美感。
  刺青划过右眼尾部直至耳朵边上,如雕如刻,烙印之深,触目惊心。我大胆地捧起雷蒙的脸:刺青图纹似乎是某一类文字组合,却像条小蜈蚣,狰狞趴在他如玉般的脸上。
  我终于理解他为何要时时敷面。
  我低头,在刺青上落下轻轻一吻。
  雷蒙僵直了身体,幽怨的眼神默默地盯着我,一分惊讶,两分迷茫,三分讽刺。
  我在他耳边呵气:“这块刺青真是讨厌。”
  雷蒙呵呵笑出声来。对于这句实话,他倒是不抗拒,长臂一伸,就将我搂在怀里低声问:“你不怕吗?”
  “怕?”我奇怪地反问,耸耸肩,“只是觉得它落脚的地方不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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