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大养其猪,第六十四章:集体猪场:
作品名称:九十年风雨人生 作者:苏中老农 发布时间:2018-06-11 19:03:32 字数:3806
六十三大养其猪
第二年春天,刘来根花十元钱到戴家窑集市上逮了条苗猪。自从他妈等娣子走了后,他们家已经有好些年不养猪了。其原因倒也不是家里忙不开,主要是因为这些年太困难了,没东西喂它们,再加上买苗猪的钱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巨款。又不好出去借,万一猪子养死了,拿什么还人家?现在情况好些了,去年年终分红时,他们家破天荒地分得了一百多元余粮钱,队里只扣了五十元用来偿还陈欠款,还得到了五十多元现钱。
那年月是个上纲上线的年代,农业生产以粮食为纲,副业生产以养猪为纲,据说“大养其猪”还是毛主席的一条“最高指示”,因此,一般社员家里都要养一两头猪,因为一头猪每年能拿到队里好几十元的粪水钱。队里的土政策规定:不管猪子是否增重,只要圈里有猪,都会按重量分档次给粪水钱。粪水钱是要计入农业成本的,那笔钱是旱涝保收。队里的总收入减去成本后再按工分分配,当年的工分单价是随着年成好坏上下浮动的。即使碰到灾年,队里减了产,收入减少,也同样要先支付社员的粪水钱,工分就更不值钱了。因此,不养猪的人家是最不合算的,如果家家都养就不存在谁沾了谁的光了。
这样的土政策也是一种无奈之举,那时没化肥,只能用这样的办法逼着社员家家养猪,让生产队获得更多肥料,促进农业增产。
每至月初,队里都要由会计领着两个劳力一家一户地称猪子,这样才能确定哪家的猪子这一个月按怎么档次结算粪水钱。虽然家家都有猪圈和茅缸(厕所),但粪坑里的粪水,自家是无权动用一滴的,因为人畜的粪便全由队里包下了,那是队里庄稼的命根子。如果有人私自偷一点浇到房前屋后的菜地上,轻则罚款,重则批斗。
每年春、秋两季,队里也会给社员们的自留地放两次粪,一次十天左右。放粪前一天,队长要亲自检查每一户的粪坑是否全部清缸。到最后一天的晚上,家家都要将粪坑用水反复冲洗,哪怕是有一点带有点臭味的清水也舍不得留在粪坑里。放粪期间,如果圈内有一条快要出圈的大猪是最划算的,那家伙的排泄物能抵得上好几个人呢,因此,大多数的人家都要等到放过粪才将猪子出售。
放粪结束的这一天,刘来根还有个额外的活儿要做,他要替支书家将粪坑里的粪水挑到她家的自留地里。好在她只有一个人在家,又不养猪,短短的十天时间,就是天天泻肚子也没多少肥水可清理。平时,除了春种秋收要到她家的自留地里忙几天,支书家也没多少活儿要他去做。因此,刘来根算得上是庄子上的闲佬倌,家里养条猪子也无需小凤烦神。她母女俩只要在上工的间隙带一些猪子吃的青草回来,让来根洗净切碎了喂猪就行了。
那时都是穷养猪,只有在猪子很小时和到了育肥阶段才给它们喂一些粮食,平时都是粗糠加青草。粗糠是自己家加工稻米时的下脚料,生产队里分的是原粮(即稻谷),分回来后要到碾米厂去轧成米,每百斤稻谷能轧出三十斤左右的粗糠。糠里除了轧碎了的稻壳子还包含着米糠的成分,因而是猪子的好饲料,不过,如果没有青饲料搭配着喂,猪子就会拉不出屎来。
那时候,小学里放学早,老师也难得给学生布置家庭作业,懂事的孩子们放了学都会三五成群地下田去寻猪草。女孩子们总能比男孩子寻得多一些,男孩子大都贪玩,没耐心,寻到半篮子草后就会聚到一起玩一种赌草的游戏,赌注就是各人抓出一把刚寻到的青草放到地上,然后每人向空中扔一次勾刀(一种割草用的短镰刀),根据勾刀落地的姿势判输赢,最好的姿势是刀尖扎进土里,刀柄悬在空中,叫“金鸡啄米”。赢的人就可以将地上的赌注收到自己的篮子里,再抓出一把来赌下一轮。小春最擅长玩这种游戏,每次都能大获全胜。
猪子长到一百斤出头时就到了育肥阶段,此时,就必须要在饲料中加喂点粮食给它增膘,以便在出售时能卖出个好价钱。收购站给猪子分四个等级,越肥的猪等级越高。靠喂糠和青草养成的猪能卖到三等或四等就算不错了,只有当干部的人家养出来的猪才偶尔能卖到二等。不过,有时候,收购站上的生猪收样员凭人情也能给猪子加个等级。收购站也收等外的猪子,价格极低,一条一百多斤的大猪只能卖到四十多元钱。
来根家养的那条猪子,是到第二年春天才出圈的,那时养成一头一百二三十斤的猪子都需要一年多时间。卖猪的那天,他还特地请陈会计去收购站的收样员打了个招呼,那人认得他是主任家的小舅子,收样时明给他加了个等级,算的是三等,在重量上还给加了五斤“食”,卖了六十多元钱,算起来多卖了十多元钱。那时的生猪收样员是收购站的大红人,猪子的等级还有该加“食”或折“食”全凭他说了算,卖猪的农民别无选择。因为社员养的猪子是绝对不允许私自屠宰卖肉的,只有送到这里来才能抵算大队生猪上缴“任务”。因此有些促狭的人家会在卖猪前给他送点小礼。来根听说,那个一脸横肉收样员也姓陶,那人特好色,如果卖猪人家的婆娘在旁边跟他打情骂俏说几句侉话,他的心情好了也会得到点照顾。来根还听说,公社所在地的那个大庄子上有好几个婆娘跟他相好,图的就是辛辛苦苦养起来的猪子能卖到个好价钱。
六十四集体猪场
除了社员家庭养猪,每个生产队还都有一个集体猪场。每个公社还都有一两个养猪的样板大队,那里猪场都是由十几个生产队的猪场连在一起,有连成片的好几十间用红砖洋瓦砌成的“豪华”猪舍,里面养着好几头母猪和上百头肉猪。所谓样板,其实都要是人为培植起来的,那时的各级领导都善于抓样板,因为有了样板上级来人时才有地方跑,同时也能通过不时召开的现场会促进面上的工作。那时,养猪可是一桩赔本的买卖,养得越多赔得也越多,为了弥补样板点上的损失,公社里会在其它方面给他们吃点小灶,比如,他们建猪舍用的的砖瓦水泥全是特批的计划物资,有时还会批几吨计划化肥给他们。
一般生产队里的养猪场大都十分简陋,有的只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这里有一句歇后语说:“火焰菩萨烧鸡窝——缴缴旨。”意思是说,火神接到上级到下界去放火的命令,他不忍心将有人住着的房子烧掉,就装模作样地烧掉了几个鸡窝回去缴旨。那时生产队里养猪也跟这情况差不多,不养吧过不了上面的关,养多了又赔不起,只能少养几头做做样子。
来根的这个队里的集体猪场是去年才办起来的。只是在打谷场旁边砌了七八间土夹墙稻草顶的简易猪舍,一间用于存放饲料的小屋里砌了烧煮猪食的土灶,门前露天里还砌了两个圆形的砖坑,一个用来贮存青饲料一个用来集粪水。一开始只养了一头母猪和十几条小猪仔,那时生产队的猪场大都是这个样子。
饲养员是香丫头家的男人王传法。这桩美差是香丫头从王传礼那里争取得到的,那天夜里,两个人缠绵过一阵子后,那婆娘说:
“我跟你说,等猪子逮回来后,这饲养员的差使你要安排给传法去做,你兄弟力气单,大活计做不过人家,让他也沾你点儿光。”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只养了十几条猪子,只能记个半劳力的工分,怕不合算。”
“你别废话了,工分给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
“你先别发火,等到时候再说。”他这就等于答应下来了。
后来在生产队群众会上推选饲养员时,王传礼还用了点心机,他事先跟一个平时处得好的社员通了气,叫他抢先发言推选王传法,这一招还挺灵,反正就是个养猪的,有人提出了人选,大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就这样王传法便顺理成章当上了这个猪倌。
过了几个月,队里有人在支书跟前反映,说队长利用手中的权力,包庇相好的男人当饲养员,猪子不但不长肉,还死掉好几头,分明是他把队里的精饲料偷回家去喂了自家的猪。有一天,来根送支书去公社开会时,支书还特地问他:“曾听到过队里有这方面的反映?”来根说“听是听到过的,不过又不曾有哪个亲眼看到传法往家里偷饲料。”后来,支书也没追查这事,那时的生产队长,哪个在队里没几个对头星,背地里被人说几句坏话也难免。
来根家有一小块自留地就在集体猪场旁边,有一次,他去浇菜水,被正在忙着喂猪食的传法叫住说了会儿话,看来传法已经知道了有人在支书面前告状的事了。他忿忿不平地说:“来根哥,你来评评理,不晓得是哪个逼养的嚼舌头根子,说猪子养死了是我把饲料偷家去了。你来看看,现在这些猪子喂的什么食?”他说着还领着来根在猪场前后转了一下。那景象实在让人惨不忍睹,每头猪子都是病恹恹的皮包着骨头,饲料间里只剩下半笆斗三七糠,哪有什么精饲料?砖坑里还有半坑绿肥搬家时贮存的青饲料,因为时间长了,腐烂得只剩下了草茎,臭哄哄的黑水中还蠕动着活蛆。他告诉来根说:
“现在这些猪子,就吃的这种糠和这坑里的臭草汤,糠是公社里分配的计划,说是里面有三成米糠,我看那是骗人的,估计连二成都没有,全是轧碎了的稻壳子。猪子吃了连屎都拉不出来。就这样,有时候还接不上来,今天早上,我又去找过一回队里的老陈会计了,我问他这点糠吃完了怎么办?他说:‘你先到河里去扯一些水花生喂它们,过几天再想办法,反正又不想它们长肉,你只要保住它们的命就行了。’你说光喂水花生能保得住命吗?”
来根听了,便觉得这里的猪子命更苦,社员家里养的猪虽然也没多少粮食吃,但那种混合糠里面是确确实实含有一些米糠成分在其中的,而且青饲料大都是新鲜的青草,喂前还要认真地清洗切碎,里面也是有一定营养的。不过,好像这里养的猪也有比家养的猪优越的一方面,它们的寿命大都会长一些,有的养了两年还在养着,最后的归宿也大都是病死的,不会挨一刀。
那天,来根还问了传法一个问题:“队里既然舍不得拿出粮食喂猪,为什么每年账面上都有好几千斤粮食在副业上支出?”
“那是假的,队里把扬场扬出来的瘪谷轧成糠喂猪也算成是粮食,队干部为了虚报一点成绩,每年都会多报一些产量,账面上不得平衡,就说是被猪子吃掉了,反正猪子又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