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六十五

　　（六十一）
　　陈忠信的父亲陈宝树对于自己的老婆爱上自己的三儿子，也是早有察觉，只是装作不知道。
　　但他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这个女人——自己的老婆，总想和他的三儿子睡上一觉，但他的儿子死活不肯，处处躲着他，像躲避瘟疫或者老虎。如今，在这个村子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了，这让他的老脸没处搁。最可气的是，他感觉到在他的脸部的正上方——脑袋上，已被儿子端端正正地戴上一“盏”绿帽子。这可了不得了，白天黑夜地闪闪发光，照得家里“灯火通明”，照在大街上如同路灯，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有时，他就这样想：老婆啊老婆，你真厉害，你人没上手，我的帽子就先到，尺寸刚刚好，模样比你三儿子还俊、还闹！你这颗红杏从不想着出墙——因为长得不堪入目，从来没人要；可在家里照样出轨、胡闹！好像自己是个大美女，一给人家就要。别人不要也是暂时不好意思，在等着时机来到。毕竟，关系太特殊了，太不可靠，需要长时间地准备和思考。但只要时机成熟了，心中所想的，就一定会来到！……我操！
　　接着，他又想到他的这个略显倔强的三儿子：你小子，了不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能把你娘迷上，让我向一边靠！你上学时确实挺聪明的，成绩好，可你什么时候偷偷学成了这一门绝活——做绿帽子，手艺老到……精心为我订做……是什么迷了你的心窍？而且，不是一顶，是十好几套！深绿浅绿浓绿墨绿草绿…………让我眼花缭乱，看什么都发绿！不管是哪一个，只要一飞到我的头上，就很牢靠。怎么摘也摘不下来，除非它自己往下掉。好不容易，刚刚走了一个，另一个马上就来到，从不空岗，从不乱套！
　　在家里还好，可一上街，帽子就更加光彩夺目，耀武扬威，美得不得了！有的人虽然不说，但眼睛一个劲儿地在嘲笑：“喂，陈宝树，你的帽子好好看啊，我怎么从没见到！是不是舶来品、进口货？借我戴一日如何？我就管你一顿山珍海味，我们一起大吃大喝，一起称赞，你的帽子真好！我真想戴着它，过完剩下的半辈子。如果不过瘾，那就接着过，过八辈子、万辈子、万万辈子，因为这个帽子，它保佑我，始终让我福星高照！……
　　就是晚上上了床，这个帽子也舍不得丢下我，有时保暖，有时闷热，有时舒舒服服——好像成了我的依靠！你们娘俩倒好，都装作看不见，是不是偶尔也在偷偷地笑？
　　这样的好事偏偏让我遇上了——谁能替我戴上一天？这个帽子摘不去、扯不坏，撕不碎，还烂不掉！唉，我这么大的人，天天要戴着这个小帽帽！……
　　……所以，小三儿，你给我等着吧，看我会不会心慈手软放过你！我还有不少的活头，来日方长，我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咱们走着瞧！……
　　（六十二）
　　陈忠信的爹不是爹，娘不是娘！一个如狼，一个似虎，不肯饶过他。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他，像在欺负别人家的孩子。
　　但陈忠信毕竟还是活了下来，还有了自己的骨肉——陈思和陈静。而且，最可喜的是，这两个孩子，性格不像他们的妈妈，像他！——像他一样善良，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这是命运给他的最大的安慰。如果这两个孩子都像他们的母亲，歹毒，凶狠，那他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没有盼头，永无宁日！
　　这两个孩子，是他的孩子，不是臧书慧的孩子。一想到这里，陈忠信就暗暗地高兴……
　　（六十三）
　　自从关蕾和陈思分开之后，陈思在班内就很难见到关蕾了，仿佛关蕾已转学，转到陈思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只有一次，陈思闲着没事，在教室里乱走，无意中经过关蕾的身旁。关蕾正趴在课桌上写字，她没有抬起头来看陈思，甚至都没有偏一下头，可是，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她的眼睛在欢迎她，她的睫毛在欢迎他，她的手，她的笔，她的整个人都在欢迎他……她又沉浸在他们俩的甜蜜的爱情中了……她的眼睛在散发着纯洁的少女的光辉，向着她心爱的人……她依恋着他……她想告诉他，她依然在爱着他，她想和他再续前缘……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甜蜜，都值得怀念……都在记忆中了，永远也不会消失……要是能再次同桌，那该多好啊，好想好想！……
　　可是，急匆匆的陈思在关蕾的身旁一闪而过，没能和关蕾说一句话，也没有停顿一下，但他将关蕾的深爱着他的神态和迷人的姿态牢牢地刻在他的记忆里，谁也擦不去……时间越久远，越清晰……
　　（六十四）
　　初中毕业时，有两个去向，一个是考中专，一个是考高中。所谓中专，就是初中生考的学校，档次比大学差远了。所以陈思不想考中专，想考高中，最后再考上大学。但是，父母坚决不同意，迫于无奈，陈思只好同意了……父母真的很强硬！陈思不知道他的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知道他们非这样做不可。陈思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无助和无奈——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轻易就被改变了！自己曾经有过的“远大的”，甚至是“伟大的”梦想，都无法实现了，都变得可笑，可叹，可怜……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思突然明白，自己在学习上和班主任对着干，一点儿意义都没有，而且，危害极大！自己真愚蠢，愚不可及，像是一头猪，一头蠢猪！陈思后悔极了，后悔当初听信了那些男生的话，误入歧途，如迷失的羔羊……现在，终于醒悟过来了，可是，可是，初中时代就要结束了……
　　……他加入了考中专的行列……
　　每次考试前，母亲给他炒了他最喜欢吃的葱花炒鸡蛋。但陈思依然有点吃不下，他太紧张了，因为这是他出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考试了……每次陈思吃饱喝足后，爸爸妈妈都送他到堂屋门口，叮嘱他细心做题，带好准考证和文具。父亲深沉地看着他，对他寄寓了很深的期望，母亲则像一个纯洁的少女一样深情地看着他……
　　在考场上，陈思每一道题都全力以赴，像一个在战场上总在冲锋的小战士……有人在考场上做不出题，竟然急得呕吐了，教室里一片难闻的酸酸的气味，陈思觉得自己也快要这样了，好像就差一点点……
　　最后一场考试是政治。做最后一道题就要做完时，铃声突然响了……陈思的手在哆嗦着，陈思的胳膊在哆嗦着，陈思的全身都在剧烈地哆嗦着……
　　在这种紧张的哆嗦中，陈思的中学时代结束了……
　　
　　（六十五）
　　……许多年之后，陈思结婚了，和一个叫张倩的女孩，两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是在陈思从精神病院走出第三年之后，也就是2000年，两人举行了婚礼。婚礼的前一夜，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陈思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婚床上，幸福得浮想联翩。他觉得他找到了他一生中最应该找到的那个人，他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一个人——他暂时把关蕾忘却了。
　　三年之后，他的老婆快要生了。有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坐在一个圆形花坛的边沿上。花坛里盛开着一丛丛白色的纯洁的百合，中央是一簇喜气洋洋的迎春花。这些花儿仿佛都刚刚打开，娇嫩、鲜艳，正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空气清新极了。
　　小女孩的脚下是素洁的白色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地板砖。
　　她一身春装。上身是一件薄薄的棉茄克，茄克上印着一只只憨态可掬的可爱的小熊。小熊的姿态不一，仿佛在她的身上调皮地翻跟头。裤子是暗红色的，做得刚刚合身，线条舒展，优美。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女孩的脸。她笑着，静静地微笑着，面对着陈思。她的嘴角没有动，眉毛没有飞扬，好像只用她的眼睛在笑。可是，她的眼睛一笑起来，她的整张脸就都在笑，她的全身都在笑，一种甜美的迷人的微笑，对着陈思……她仿佛就要张开双臂，撒娇一样地对陈思说：“爸爸，抱我……”
　　陈思第二天从沉睡中醒来……很快便知道，昨夜他做了一个梦……这个小女孩是谁？为什么能来到他的梦中？难道预示着妻子将要产下一个小女孩？他兴奋不已！而且，这个小女孩，很像他以前遇见过的一个女孩，像谁呢？……对，像关蕾！……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又做了一个相同的梦，再次梦见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而且，她周围的景物也和第一次一模一样，一样的花坛，一样的百合花和迎春花，一样的素洁的地面……这个很像关蕾的小女孩还是像第一次那样，动人地微笑着，面对着陈思，仿佛就要张开双臂，撒娇一样地对陈思说：“爸爸，抱我……”
　　第二天陈思回忆起这个梦，觉得很惊奇……多奇怪，两个完全一样的梦，他从来没有做过两个完全一样的梦……他好想抱住这个小女孩……他高兴极了，他坚信，他的妻子一定会产下一个女婴的，而且，一定会像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在从她的妈妈的肚子里出来之前，已经忍不住和她爸爸见了两次面……她多么爱她的这个爸爸啊！……
　　果然不久之后，他的妻子产下一名女婴，同时产下一名男婴。这个女婴果然很像那个梦中的女孩……
　　这就是关蕾！既然她不能和陈思真正走到一起结为夫妻，那她就要进入他的梦中成为他的孩子，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女孩！
　　这就是关蕾！她深爱着她的陈思。她要以这种方式进入陈思的家庭，继续爱着陈思，她离不开他……
　　她要把她的名字，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深深地刻在陈思的心上，刻在他的每一块骨头上……
　　她要让陈思牢牢地记住她，永远地记住她……
　　她也知道，陈思是真正地喜欢她！
　　……当青春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曾多么真挚地相爱过……
　　哦，青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