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二十五

　　（二十三）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教室里面的桌子、凳子、黑板、窗帘……都沐浴在洁净的光辉之中，可爱极了，都在自己崭新的一天里。空气通透、温馨。
　　虽然下课了，但关蕾和陈思都没打算出去，在自己的小小的位置上，做着与学习有关或无关的事情。
　　陈思无意中瞥了关蕾一样，突然感觉她有话要对自己说，而陈思刚才一直不知情。她在用很慢的动作慢慢整理着她的书本、文具。她似乎要把她的心里话说给书本听，说给文具盒听。周围的光线、空气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她。
　　但是，只有陈思才能安慰她。
　　她好像马上要离开这里，到很远的远方去了，却对陈思割舍不下。心里有许多话一定要对陈思讲，再不讲，就来不及了。
　　是的，陈思看出来，她有心里话想要倾诉，想要对他说出来……
　　于是，陈思鼓起勇气，关切地问：
　　“关蕾，你怎么了？”
　　“我有点难受！”
　　“好好的……怎么难受呢？”
　　“我不喜欢做女人！”陈思一听很奇怪，心想：做女人有什么不好的？女人能长得很漂亮，比如你！于是，他好奇地问：
　　“为什么？”
　　关蕾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不情愿地说出来：
　　“因为做女人一定要生小孩，而且生小孩很疼！”
　　陈思一听也是，可又不知如何安慰她。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就只好静静地陪着她，停下手中的一切活动，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看着，看着，好像这样就能减少她将来的痛苦似的！……
　　
　　（二十四）
　　妈妈见陈思放学回来坐在饭桌旁，就一边给陈思盛稀饭，一边很抱歉地对陈思说：“永强，不好意思，今天我去你二大爷家，可惜他家没人，我就没借到箩子。所以，今天中午就没能给你包汤圆。”“哦。”陈思应了一声，觉得无所谓。本来就不是自己想要吃汤圆的，是妈妈“一厢情愿”“一手操办”。她做好了就吃，没做就不吃。而且，今天既不是元宵节，也不是其它什么节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显得很突兀。当然，妈妈一旦要包好了汤圆，陈思也是很喜欢吃的，毕竟，好久没吃了。陈思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快速地喝稀饭、吃煎饼。
　　妈妈的眼神，是安慰的眼神、关切的眼神。
　　爸爸在一旁看着陈思的眼睛说：“你二大爷没在家很正常，他要在街上给人修自行车。就是不知道你二大娘哪儿去了。”
　　“为什么汤圆面子一定要用箩子箩一下呢？”陈思禁不住问。说完这句话时，陈思发现，妹妹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她赞同地看了一下她的哥哥，然后兄妹俩一起把目光落在了妈妈的脸上。
　　“时间久了，汤圆面子招了虫子，是很小很小的虫子，用手捡捡不干净，而用箩子箩一次就干干净净了。”
　　“招了虫子还吃？撂了再买新的多好啊！”妹妹好像很怕那些虫子，虽然她根本没见过那些虫子。
　　“那还行？好不容易买到的东西能扔了吗？”爸爸的语调里，有一点点责怪的语气，很少很少，但是，依然能听得出来。
　　“可不能扔了，汤圆面子很贵的，扔了多可惜。只要把虫子弄干净了，剩下的一样吃。”妈妈倒没有生气。
　　但是听到这里，陈思隐隐觉得，妈妈很疼爱他。妈妈是要给他包汤圆吃的，不是给妹妹。当然，陈思也不希望妈妈偏疼他，不希望妈妈爱他多一些爱他妹妹少一些，他希望妈妈给他的爱和给妹妹的爱一样多，没有偏差，完完全全地公平对待。他很爱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妹妹。但当妈妈的这种爱悄悄地、暗暗地来临时，他还是有一点点高兴的。他有一种被宠爱的感觉。妈妈给他的爱，像是在小河的河底里一个或者几个暗暗的泉眼，总在向外喷涌着泉水。可是，从河面上看，根本觉察不到。妈妈从未明说出来。陈思觉得，妈妈以后，也不会说出来的，永远不会。
　　这种感觉，在陈思的身体里若有若无，无牵无挂的；既不能引起什么，也不能消耗什么，是安全无害的。所以，从来没有被重视过，不能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而且，妈妈从来没有虐待过妹妹。给她做了那么多好看的衣服，给她包了那么多顿肉饺子肉包子，犯了错误，对她也一样骂一样打——真的一点迹象都没有啊！所以，陈思一想到这个问题，思绪往往就戛然而止，不让它再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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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陈思正独自一个人在家里。听见院子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他就朝堂屋门外看去，等着那个人出现。原来是二大爷呀，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二大爷身材比爸爸还要高，只是肤色要黑一些；身子稍微有点弯，不管是站着还是走路的时候。他和爸爸一样都是国字脸，高鼻梁，一看，就是亲兄弟，脸上相像的部分很多。
　　“二大爷，二大爷！”
　　“永强！”
　　“二大爷，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是箩子，你妈妈要的。”二大爷一边说着，一边把箩子放到了堂屋里的八仙桌上。
　　“啊，这就是箩子啊！”陈思从来没有见过它，就忙用两只手把它从桌子上拿起来，仔细地看。箩子的底部是用很细很细的白色的纱布做成的，但一定不是棉布，像是很坚韧的纱巾。这布的纤维，像是一根根很细很细的钓鱼线，很缜密地编织在一起；上面附着很多很多细小的白色的微尘；周围是圈起来的矮矮的圆筒形的三合板。三合板把“纱巾”固定得很紧很紧，乍一看，像是鼓的皮一样。
　　这时，二大爷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转过身，向前迈了一步，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又退了回来，好像对什么事情有些不放心，必须得说出来：
　　“永强，我说一句话你信不信？”
　　二大爷深沉地看着陈思，深沉地看着他的侄子，像从一段古老的历史中看着他。
　　“什么话？”
　　陈思抬起头看着他。二大爷不苟言笑，是轻易不说话的。就是说了话，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虎毒不食子！”
　　陈思点了点头，忙说：
　　“这句话是中国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如果没有道理，是不会流传到现在的。”
　　“你真的相信？”
　　“嗯！”
　　陈思再次点了点头。
　　“那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虎再凶狠，它也不会吃它的孩子。”
　　“对呀，人也一样！”
　　二大爷满意地看着陈思，很深沉地说。
　　“是。”陈思觉得二大爷在考他，而他顺利过关了。
　　“老虎都不吃自己的孩子，人就更不会了。人就是再坏，也不会坏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这是个大道理啊，你能懂了就很好啊！”
　　二大爷第一次给他说了这么多的话，让陈思觉得有一点点的奇怪。二大爷平时很威严的，今天却很亲切，很亲切。
　　然后，二大爷走到书橱旁边，仔细地看着里面一本本挨挨挤挤的书。
　　陈思忙放下箩子，来到了二大爷的旁边。
　　“二大爷，你也喜欢看书？”
　　这次二大爷却不吱声，他沉默着，像是沉入到他看过的一本书的记忆之中，更像是沉入家族的历史中去了。他走在历史中，他走得小心翼翼，只有猫才能听得见。他又走得很厚重，每一步都扎扎实实，都脚踩实地。他对他的每一步都仔细酌量过了，都经过周密的策划，不是一天两天的，也不是一年两年。
　　“这本书是什么书？”
　　二大爷隔着橱窗，指着其中一本书问。
　　陈思一看，原来是《红楼梦》。
　　他忙说：“二大爷，是《红楼梦》。”
　　“这是本什么样的书？”
　　“是一本名著，是四大名著之一。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一本小说，是……二大爷，您识字吗？”
　　“我识字。”
　　陈思一下子不敢再说什么了，识字还问我，难道又在考我？陈思想起来二大爷家里是有几本书的，不过都破破烂烂的、歪歪斜斜挤在橱里。
　　“我借这本看看行不行？”
　　“行呀！”陈思一下子高兴起来，二大爷要看怎么能不行呢？又不是别人！
　　陈思忙要找钥匙去打开橱窗，这时，二大爷却等也不等，扭身就走了，连句告别的话也不说，头也不回。陈思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又不好追上去，也一句话说不出来。
　　二大爷怎么这样呢？
　　一个有点古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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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下课时，好多个人在教室外的走廊里说说笑笑。
　　这时，体育委员高峰突然急促地喊：“班主任来了，班主任来了！”于是，所有的人，一下子变得急匆匆的，开始往教室跑，简直要卡在门口了。
　　高峰也跟着在后面挤。可他还没进去，便哈哈大笑起来，向着每一个急匆匆的人。有几个人恍然大悟，他们向走廊外瞅去，哪有班主任的踪影？
　　高峰在吓唬人。
　　于是，还没走进教室的人，就忽地退了回来，散开了。刚才进了教室的人，又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几个人此起彼伏地说：“好啊高峰，你骗人！”
　　高峰满脸笑容地看着大家。
　　李彦埋怨高峰：“高峰，你真坏！”高峰的笑变成了坏笑。
　　李彦跑到高峰的后面，在高峰的背上轻轻地打了几下。
　　高峰故作痛苦状，浑身颤抖着，简直痛苦万分，简直快要不行了，他可怜巴巴地“声讨”李彦：“你为什么这么打我？”李彦妩媚地一笑，说：“谁让你胡说？不过，我不是在打你，我是在抚摸你！”于是，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然后她真的在高峰的后背上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说：“我怎么舍得打你呢？”大家笑得更热烈了，有的人扶着走廊的墙壁，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了。高峰顿时“奇迹般地”结束他的痛苦，“厚颜无耻”地笑着对李彦着说：“李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疼了，我真想让你再这么抚摸一下！”高峰一边摇晃着后背，后退着，一边不要脸地说，“来，再来一下，真好受，真好受！”他的后背正对着李彦，在逼近李彦。李彦笑着说：“你还真大胆了，再也不给你了。你好好地体会我刚才给你的。你要是再胆大妄为，再靠近一点点，我就真的打你一下，给你一个教训！”高峰马上直起腰来，转过身来，憨厚地对着李彦笑了，傻傻地，说不出一句话。周围的人又一次笑了起来。
　　这时，在一旁的陈思“一时兴起”，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快走几步，来到高峰面前，模拟武打电影中的慢动作，以慢动作狠狠“击中”了高峰的肚子。高峰“故伎重演”，抱着肚子，一脸痛苦地“唉哟、唉哟”地叫着，几次想要直起腰来，又蹲了下去。然后对陈思说：
　　“你真坏，你怎么还打我？”
　　“就想打你，就想打你！我就是喜欢打你！……难道你被我击中要害了？”
　　大家又一次笑了起来。
　　高峰也直起腰来，又变得安然无恙。
　　陈思这时发现，旁边的李丽很欣赏地看着他，为他感到高兴。她迷人地笑着，笑得脸都红了。
　　这一刻，陈思觉得，他和她很近很近，身体和心灵几乎就要贴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