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那个石磬旁边 1
作品名称:第三元素 作者:大汗李铭 发布时间:2018-06-16 09:21:43 字数:3279
教授乘班机回到南山院已是深夜。凌晨,杜为打来电话,说上午九点请他准时到建委小礼堂开专家论证会。会议内容:讨论炸不炸楼的问题。至于参加会议人员,杜为只说都是苏副市长点名通知的。但杜为透露一条重要信息,就是高层领导已经开过紧急会议,内定炸楼。要他有所思想准备。
教授在总院受到批评。总院领导认为关键时刻请辞顾问职责是错误的,违背了办院宗旨。他一下就听出批评用的是“职责”两字,尽管有些委屈,却不能不服气。高楼事故出现以后,他心绪很坏,底确忘记了在南山办分院的初衷。心绪不好的时候想问题,总跳不出同心情相关的怪圈,这是他一直都引以自责的事情,他恨自己怎么就改不了?
高楼事故惊动了省里领导,有关部门要求尽快查清原因,做好事故的善后处理工作。总院已经调来并审查了全部设计图纸和相关资料,认为设计上不存在使高楼倾斜的问题。南山院请求事故复议,总院领导认为可行,但必须按程序办,也不能因此而影响对高楼事故的善后处理。
教授被杜为的电话吵醒,睡意全无,索性下楼到院长室去了。他喜欢坐进那宽大的沙发里想事情,这几乎成了他工作中固定的模式,似乎不这样就没有灵感,就不能集中精力思考。几天前,就是在这沙发里深思熟虑后做出了那个决定,想不到这样快就改变了。他苦笑一下,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总是不对。他清理一下思路,想怎样执行好总院领导的指示。想了半天,一点头绪都没有。他想到了钟长江,如果长江在这里,他们就可以探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了。
想到这,他起身要了北京张教授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后,又后悔这样早就打扰人家。张教授问明了事由,遂告诉他:“钟长江已经出院了。”
“什么时候?”教授颇感意外地问。
“三天前。”
钟长江三天前就出院了。可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正沉吟着,那边又说,钟长江患的不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换句话说,他的神经组织非常健康。正是这样,他才能控制一般常人难以承受的情绪波动。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极端表现,是正常的,他最终能够控制住自己。那边问了一句:“你在听吗?”教授答:“我在听。”那边又接着说:“但也不能完全把他当作健康人。”“为什么?”教授奇怪地问。“因为从研究成果看,每个人都存在一定程度的精神方面问题,你我也一样。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钟长江这方面的问题尤其应该注意。每一个自杀过的人,体验了极端情绪化过程,短时期要有一个情绪稳定阶段。不管怎样,关心非健康的人,关心患病的人,是我的责任。为了社会健康需要心理与精神健康。该说的我都说了。再见。”随即电话挂断了。
教授怔了一会,嘟囔一句“搞研究的就是古怪”,随即放下电话。
这时候,素汶拿着一叠稿纸进来。“教授昨晚几点回来的?”她一边清理房间,一边说,“班机没准时到吧?昨天写报告到后半夜,熬得受不,实在睏了,没再等您。”
每次从总院回来,她和长江都在等教授,无论多晚。
教授问:“什么报告?”
素汶遂把高楼纠偏试验以及苏副市长昨天约她谈话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想不到苏副市长对长江的发现那样感兴趣。他想知道关于高楼的任何事情,他要我写一份详细报告,尽快送给他本人。”她最后这样说。
教授对高楼纠偏一无所知,对苏副市长约素汶谈话也觉得惊奇。他问:“苏市长相信那些东西?”
她知道教授指的是那些图纸资料,说:“那些东西是拿不出来了。可苏副市长想保住林华大厦,他不想炸楼。”
“他不想炸楼?”教授问。
“是的。我看得出,苏副市长对我们抱有很大期望。”
“是吗……”教授只含糊说了一句,遂闭上眼睛。素汶的话和杜为的话大相径庭,这让他感到很费解。
素汶见教授闭目靠进沙发,想他这些天实在太辛苦,遂说:“教授累了,先休息吧。我过一会儿就把报告送到苏副市长那里。您要看看吗?”
“不看了。”教授睁开眼睛,又告诉她,“钟长江出院了。”
“真的?是病愈出院吗?他人在哪里?!”她惊喜地问。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眼角闪着泪花,她差一点要扑进教授怀里,像对父亲那样高兴地哭出来。
“可能还在北京,在同学那里。他没有大问题。”教授说。
“没有大问题?对长江来说,这时候没有大问题就是没有问题。”她想道。“真是的,不知道大家都在惦念他吗?”她马上又埋怨道。想了想,遂又对教授说,“北京同学多,他也是身不由己,高兴几天,可以理解……可是,长江不是在崑嵛山吗?人怎么又到了北京呢?”
她疑惑地看着教授。教授已经睡着了。
素汶得知长江病愈出院心情格外好。这些天内心的煎熬使她憔悴不堪,表面还要做出平常的样子。心情好自然想到外面走一走。她没要院的车,想送过报告顺便去商场和书店逛逛,看看能给长江买点什么。长江身上穿的蓝格T恤和灰纱裤还是半年前她去杭州做项目调研时买的呢。她特意找了个大点的挎包,装好给苏副市长的报告就出去了。
好久没挤公共汽车了。出了南山院大门,顺坡走过树头铺满粉红色花簇的林阴路,水产交易市场站点刚好一辆9线车开来,这车是开往海滨浴场的,路过市政府。她一上车,许多人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几位年轻女人小声赞叹:这姑娘实在漂亮得出众!她赶紧寻到一个座位坐下。过了一会,因她引起的一阵“嘘嘘”声停下来。车内又不断有小声议论:
“那幢大楼听说要炸掉。”
“就是嘛,赶紧炸了吧,在那儿歪着怪吓人!”
“有人看见大楼底下冒起一股黄烟,接着大楼就‘呼’一下倒过来。”
“哦,倒了吗?”
“倒了就出大事啦。没倒!就那样晃了晃,晃了好一阵呢。”
素汶转头看是几个年轻小伙子,都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个穿白格黄衫的说,“我见过大楼的设计师,叫钟长江,是南山设计院的总工程师。”
他的话不仅引起素汶注意,也引起车内许多人的插话:“听说南山院一向声誉很好,怎么总工设计的大楼倒出了这么大事儿。真不可思议。”
“听说他被抓了。真可惜!”
那穿白格黄衫的说:“不是被抓。他跳海自杀……”
“跳海?真可惜!”
“到底是被抓还是自杀?”
穿白格黄衫的说:“跳海自杀是真的。不过又被人救了回来。我给他看过病,是精神病。”
车内响起一阵杂乱的感叹声和嘘嘘声。
有人说:“您是崑嵛山医院的徐医生,我认得。”
那人点点头谦和地答道:“我是徐玉生。”
素汶忍不住插话:“徐医生,那位病人还在您的医院吗?您能告诉我那位救人的好心人是谁吗?”
徐医生看着她,朝她靠近几步,问:“你是谁?”
素汶想说是长江的同事,又怕召来更多的议论,她可实在不愿听那些对长江不公正的话。遂答:“我是钟总工朋友的朋友。也听说有人救了他。想向那位好心人表达一点心意。”
“是这样啊……”徐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又说,“救他的也是我的朋友。她现在不在本市。这样吧,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你等我电话,她一回来就通知你。”
“那太谢谢你啦!”说完,她写了自己的电话号交给徐医生。
公共汽车驶到市府,她下了车。本以为徐医生会告诉她长江在北京,那样她就知道长江为什么去北京了,偏偏自己莫名其妙改了口。还好,徐医生说秀兰是他的朋友,那就等找到秀兰一块儿问吧。不过这位医生不该说长江生病啊。长江明明是健康的,非常健康的,精神好着呢。等着瞧吧,长江回来,我就带他去见你,保准让你徐医生大吃一惊!
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愤愤地想:她还要同长江好好在这闹市逛逛,让大家都知道长江还活着,他既没被抓更没自杀;可又一想,有个问题:大街上并没有谁认得长江啊,难不成还要在他胸前挂上名号吗?她差一点为自己这样孩子气的想法笑出声来。
正想着,猛地被人一撞,她怔了一下,发觉挎包突然变沉了。挎包里是给苏副市长的报告。为了这份报告,她几乎熬了一整夜。还有几副照片,那是长江从大海里带出来的金属盒放大照。东西都没丢,挎包底下却躺着一只镀金漆盒;打开看,里面有一块石头,石头上面缠绕着一株枝叶萎缩的小花。她惊讶地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她没有更多想什么,转身朝市府走去。
杜为接待了她。说苏副市长正在建委小礼堂开会,问她是否去同副市长面谈。她问会议几时结束?杜为说会议很重要,王市长可能也要来,怕要很长时间。她想了想说:“那就请杜秘书把材料转交给苏副市长吧。”
市府在市中心区,这里地势较高,下行百余步台阶就到了宽阔的大街上。她想去超市看看,又想怎么处理那块石头。正东张西望,身旁一辆轿车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