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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除夕夜话,第五十章:上庄过年

作品名称:九十年风雨人生      作者:苏中老农      发布时间:2018-06-01 16:43:25      字数:3313

  四十九,除夕夜话
  
  饭煮熟后,来根就将那用二斤米煮成的饭盛在舍子里的一个陶盆里,并将饭盆焐在小凤身旁的被窝里,他要腾锅子将那半盆茨菇烧肉热一热。他就只有这一口安在泥锅腔上的小铁锅,平时也用不着三锅两灶,煮萝卜饭时就用一只比牛眼睛大不了多少的洋瓷碗在饭锅里炖一点干咸菜,吃粥时就更简单了,只需将干咸菜用一点热米影汤烫一下就能就着喝几大碗。
  饭菜都弄好了,小凤还没法从铺上起来,她的棉裤脚子一时半会烘不干。来根说:“你就坐在铺上吃,我把肉端到铺边上。”后来,他就坐在一个用稻草编成的蒲团上,小凤将盛好的一大碗米饭递给他,两个人就开始享用这顿丰盛的年夜饭了。
  虽然那半盆咸肉烧茨菇里面并没多少肉,是茨菇唱主角,但那茨菇沾上了咸肉的腊香,简直就是一道人间美味。还有,那肉大都是肥膘,汤面上也漂浮上一层油,吃起来让人特别过瘾。来根不无感慨地说:“这海里人养的猪子杀出来的肉才是真正的猪肉,我们这里的猪肉简直就是狗肉,今年秋天开夜工脱粒跟队长一起碰头时,也称了二斤肉,烧了一锅子黄芽菜(这里习惯将大白菜叫黄芽菜),那汤里边一点油花子都看不到。”小凤说:“这个没办法比,人家那里粮食不是太紧张,猪子吃的是山芋胡萝卜,到了快出圈时还要喂上百斤大麦,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人还不够吃呢,哪个舍得拿去喂猪?猪子生在我们这里也是投错了胎,都是吃的粗糠和青草,到最后也是要挨一刀。”
  没多会儿,两个人就将那二斤籼米煮的饭吃光了。他们没舍得将那半盆肉烧茨菇全吃掉,汤汤水水的留了大半碗,说是留着明天中午烧青菜吃。
  晚上,他们坐在被窝里说了小半夜话。夫妻俩都穿着棉袄坐在铺的两头,被窝里脱掉棉裤的四条腿紧紧地挤压在一起。那张马灯就挂在铺旁边,不大亮,可能是有些日子没擦灯罩子了,小凤说:“你也太懒了,这灯罩子要两三天擦一回。”来根说:“我平时不大用,没风的时候都是点那个用墨水瓶儿做的柴油灯,有时候搓草绳还不点灯,人家瞎子不是也能搓绳吗?”后来,他们又说起了几个孩子的事,小凤先是从两个小的说起,她说:“两个小的,虽然才上了一学期,但老师说他们学习挺认真,成绩还不丑,就是小春这小伙是个大厌皮,老师说他听课不专心,爱做小动作,放了学就在庄上飞,有时天黑了还在外面疯,我就愁他将来不成人,对不起他那死鬼老子。”说到这里她还擦回眼睛。
  “他可能是成绩跟不上,对学习没兴趣,你放心,等我回去了,我会辅导督促他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在家教他可能会好些。我什么都不懂,又忙,哪有功夫管到他。”
  “队长说过了,到了春耕大生产时就弄人来换我回去用牛,在这里顶多还有两个月。”
  后来小凤又谈到了大女儿莲丫头,她说:“丫头倒是挺懂事,天天跟着我上工,我叫她歇天吧都不肯,她跟说:‘妈,下田混一天到底还能挣到三四角钱呢,去代销店里称盐差一分钱人家也不肯称给你。’前些日子,我想再卖掉些布票做件新褂子让她加在旧棉袄上过年,她说:“三个弟弟都不曾有一件新衣裳过年,你光为我做,他们会气胀的,还是别麻烦了,我去年做的那件加褂子还不曾破,龙龙再过个年(方言,意谓凑乎着再过个年),到了夏天你要替我做件新小褂子,我的那两件褂子太小了,勒在身上不好过,又难看。’你说这丫头多懂事。”
  “我说过,这丫头像你。”
  “我也寻思过了,天一热就想办法做两件换身褂子给她。这丫头发身早,过了年也才十五岁,已经像个大姑娘了,再将那小褂子勒在身上就要现原身了。”
  “你那时发身也挺早,记得有一年夏天你跟桂珍子一起在河里洗澡,你们两个人虽然个子差不多高,但你的褂子一浸了水,两个小馒头就突显出来了,而桂珍子的胸部还不曾有动静,弄得那时我都不大好意思朝你望。”
  “你的记性真好……哦,还是熄灯睡吧,我忙了一天,现在眼皮直打架。今天夜里是派到守岁闷声大发财的,你倒成了话唠了。”
  “我有二十多天不跟人说话了,你来了我怎么熬得住。好吧,不说了。”他说着就吹熄了那张马灯,起身爬到小凤这头来。
  小凤说:“你就睡那头算了,今晚又不作兴做那事。”
  “管它作兴不作兴我都要跟你睡一头。”
  后来,他们到底还是做了一回那事才睡的。
  
  五十,上庄过年
  
  大年初一的早上是个滴水成冰的日子,小凤因为没得棉裤穿,还起不了床。来根先是烧了些热水,将小凤带来的斤把糯米粉烫了搓圆子。坐在铺头上的小凤说:“昨天我还少带了样东西,过年时,每户人家分了半斤计划白糖,我倒是拿了些装在一个小瓶子里的,只可惜临来时忘记了。”
  “这个不要紧,有圆子吃就不错了,搭点咸菜吃也挺好。”
  过了会儿,小凤又说:“我们今天回家去跟儿伢们一起吃中饭吧?”
  “那条冰河怎么过?”
  “昨天我们都没想得到,其实是有更安全的办法过那条河的。你想想,如果将洋车上卸下两根人字木搁在河中心的薄冰上,人不是很容易在上面爬过去吗?”
  “倒是的,我怎么就没想得起来。我真笨,昨天差点让你掉进冰河里。”
  他们吃过了糯米圆子后,小凤的棉裤脚子也差不多烘干了。没费多少周折,他们就一前一后地在两根人字木上爬过了那条河。
  在路上,小凤脚上穿的是一双来根的毛窝子,毛窝子是一种冬天穿的草鞋,那种草鞋是用稻草夹带着旧布条编织成的,虽然样子十分笨拙,但穿在脚上还是挺暖和的。两个人的穿着也完全不像是过年时的样子,来根的那件中式棉袄也不曾的有机会换下来拆洗,上面布满了污垢,小凤的那条旧棉裤脚子上还被冰划破了一块,露出了里面的旧棉花。快进庄子时,来根说:“我们这样子倒真有点像是两个‘跑年账’的了。”(跑年账是旧时对过年时行乞者的一种雅称)。小凤说:“管它像什么,这年头,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家里,莲丫头正准备淘米煮中饭,见他们回来了,就说:“我已经拿了二斤米在淘萝里,本来是想再洗点胡萝卜放里面煮饭的,要不,再拿一斤?”小凤忙说:“别洗萝卜了,再拿二三斤米,煮顿白饭一家人一起吃。”
  听莲丫头说,天蒙蒙亮时三个弟弟就出去拜年了,回来匆匆忙忙地吃过圆子后又出去了。说河南头的好几家还没跑到呢。估计马上就要回来了。
  那年月,孩子们都板着指头盼过年,一来在家里能吃到点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二来可以成群结队在庄上一户不拉地拜一回年。孩子们拜年也跟讨饭差不多,每个人都在棉袄外面加一件缝着大口袋的套衫,五六个孩子蔟到人家门口时,只需稍大一点领头的孩子说一声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人家就会拿出些吃的东西出来打发他们,困难时期没什么好东西,每人能得到一小把炒蚕豆和一块小糖就算是没白跑了,有些家境既困难又小气的人家,抓一把炒米就把孩子们打发走了,那种用爆米花机爆出来的炒米,一斤米能做一萝筐呢。只有极少数沾亲搭故的人家或者是平时处得特别好的才会用红纸包个一角钱的小红包给拜年的孩子,孩子的家长也会追问红包是哪家包的,等到这家孩子上门时也要回个封儿给人家。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是不好意思每家每户都去的,只是跟着大人去至亲长辈家拜年,去时可以得到一个五角至一元的红包。不过,那笔钱他们自己是无权支配的,要留着开学时缴学费。
  一会儿,三个儿子就雀跃着回来了,虽然每人的袋子里全是鼓鼓的,但一把一把地掏出来后却发现没多少好东西,有几颗炒花生是其中的奢侈品。那时,花生太金贵了,就那点屁股大的自留地,粮食不够吃,哪舍得拿它种花生?
  下午,隔壁的队长家有人在玩扑克牌赌小钱,来根也过去相了会儿掐头儿(这里将在牌场上看闲的人叫相掐头)。他们玩的是一种儿童扑克,只有普通扑克一半大,那时市面上买不到正规扑克牌。玩的人当中有队长和本队里的老会计,他们一年中也只有这一天可以公开地理直气壮地玩一回牌,平时要玩的话只能偷偷摸摸地躲起来。会计也姓陈,五十多岁了,叙起辈来还是小凤的一个远房叔子。
  没相多会儿,来根就要走了,他对赌钱没兴趣,只是既然回来了不到队长家里来打个照面好像有点不尽人情。他刚要迈步出门时,传礼队长就对他说:“别忙走,再玩会儿,等会跟我们一起弄盅洒。”来根说:“不了,我还要下田,人字木还散在冰河上呢。”队长听了又说:“今天就别下田了,没得事,这冰河冻水的,哪个会去偷人字木?”
  后来,来根虽然并没在队长家喝酒,他知道那就是一句客气话,当不得真,但因为有了队长的“恩准”他也就没再往田里跑,赖在家里过了一宿,他寻思,哪怕是夜里有人把洋车全拆了偷走也怪不到他,是队长叫他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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