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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作品名称:赣江从这里流过      作者:聿苏      发布时间:2018-05-27 13:25:15      字数:5610

  再这样下去,我会憋死的。乌兰格格奇心里不时冒出这句话,有时梦中也会说。
  一天晚上,王理强的堂姐王静茹做饭,格格奇在卧室逗儿子玩。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以为“茹姐”出去了,急忙到厨房查看,却见茹姐坐在炉子前,手捧一本杂志低头看着,旁边炉子上煮的粥冒出黑烟,她竟然无动于衷。
  “茹姐,锅糊了!”
  王静茹楞了一下,惶然跳起,伸手端锅,随即“哎呦”一声,锅落在地上。她舀了一瓢水,泼在炉子上,白烟骤起,烫得她把水瓢扔了,双手捂住脸,咿呀地喊叫。
  格格奇急忙上前:“怎么了?你——”
  王静茹捂住脸,这才清醒过来,抓过一条湿毛巾捂在脸上,懊恼地:“没事,我没事。都是这篇该死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害的,你祖奶奶的张贤亮,我以后再看你的小说就不是人!”
  “男人的一半怎么是女人了?”
  王静茹把毛巾移开,露出被蒸汽烫红的脸:“哎呦,我的妈哎,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好像钻到你心里给你说话,给你讲故事,我都被他搞死了。我婶子若是知道了,注定立马赶我走。格格奇,你放心,以后再也不看了,一门心思做家务。”
  格格奇反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你的脸不要紧吧,正好,妈回来了,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
  “我这张脸,难看死了,烫伤了反倒能让人记住。你去吧,我煮面,快得很。”
  格格奇从地上捡起水淋淋的杂志,说:“我倒要看一下,男人的一半怎么就是女人了。”
  这一看,一发不可收。正如王静茹说的,张贤亮这个名字一下端坐在她心灵圣殿,为她揭开神秘的人性。
  从此,乌兰格格奇成为八十年代后期,中国文学繁荣昌盛的养份,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输送在文学的百花丛中。
  三年后的一天上午,车间来了一位“美貌绝世的佳人”——祝姣曼,把格格奇从一位痴迷的文学作品阅读者推向文学写作的痛苦之路。
  乌兰格格奇见到祝姣曼第一眼,心中默然喜欢,惊叹,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身为女人,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女性的容颜打动,主动对车间主任说:“我来当她的师傅如何?”
  “行啊,咱车间只有你配当这女子的师傅。”
  从此,两人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当乌兰格格奇知道祝姣曼的丈夫是军旅作家,忍着激动,心里悄然地说:原来,我来柠檬酸厂就是为了等前世注定的贵人啊!但她没有流落出一丝惊喜,只是淡然地说:“等你老公回来,我倒要看一下作家究竟是什么样子。”
  祝姣曼说:“我从来不觉得他是作家,感觉还是一个带兵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哎,姣曼,到你家拿些你老公的作品,帮你甄别他是带兵的还是作家。”
  格格奇从祝姣曼家带回一摞杂志,仔细阅读,用了一整夜的时间读完刘田园二十多篇中短篇小说。合上最后一本杂志,双手按在杂志上,认真地说:“还是比不上张贤亮。不过,比普通的作者略胜一筹。不错,真的不错,老天为何如此眷顾祝姣曼,把天下好东西全给她了。”
  这摞厚厚的杂志,从此堆在格格奇床头,只要有空,她便阅读刘田园的作品,有的章节读到能背下来的程度。忽然有一次梦中,她见到了刘田园,说你写的真好。刘田园问,比张贤亮如何?她说,你和他不一样的风格,他是探索人性在灾难中的挣扎,你是书写人性在正常生活中的奋斗与抗争。你们的文字,我都喜欢。
  刘田园不信,摇头要离开。格格奇拉住他的手,说真的,不信我背给你听。她先背了张贤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作品中的大段文字,接着背刘田园的中篇小说《英魂舞雪落太行山》中的章节。
  刘田园双手落在她肩上,用赏识眼神望着他。她说,自从知道你是作家,心里好像种下一粒等待的种子,这粒种子一天天发芽、长大,胀满整个心室。以为这辈子不会遇到一个让我崇拜的人,没想到还是遇见了。真好!
  这时,祝姣曼过来,气恼地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啊!格格奇,我拿你当亲姐姐,怎么可以偷我的老公!我打死你!”
  祝姣曼手端一只冲锋枪,一阵子弹射出,格格奇急忙逃脱。可她逃到哪里,祝姣曼紧追不舍,子弹雨点般地落在身上。她逃进以前居住的巷道,到了家门前,门锁住,情急之下,纵身爬上墙头,往下一跳,随即醒来,身子已落在地上,头碰在椅子上。
  她蒙了,摸一下头,竟然起了一个包,想站起来时,感觉臀部一阵剧痛;接着坐着不动,靠在床沿,拉过地上的被子围在身上,反思为何做出这样的梦。
  文字这东西太可怕了,在你毫不设防的情况下,肆意侵占人的心室,毫不顾忌地掠夺人的感情,思念,然后建立一个让人无法拆除的精神家园。我和祝姣曼是好姐妹,绝不可以做出伤害她的事。
  第二天,格格奇把一摞杂志还给了祝姣曼。
  “哥哥,不是说给你了吗,干嘛不要了?”祝姣曼一直把“格格”称呼为“哥哥”。开始,格格奇觉得不舒服,说:“我就这么不女人吗?”
  “不是,这么喊着,我心里舒服。”
  听多了,格格奇也觉得舒服,她知道祝姣曼会这么说,回道:“你不说,这些杂志在你眼里就是资料;我想,说不定有一天你老公能用着。我看了就行了呗,留着一点没用,还老占地方。”
  刘田园探亲,祝姣曼邀请格格奇去家里做客,格格奇不想去的,但经不住祝姣曼死拉硬拽。
  到了干休所,见刘田园一身戎装,心不由勃然而动,好一个气贯长虹的儒将!一点看不出文人墨客的风流。
  落座后,刘田园好奇地问:“姣曼,你不是请了一位哥哥吗?怎么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女学者?”
  祝姣曼惊讶地:“哎,怪了,我可没说哥哥是大学生,你怎么看出来的?神了,你——”
  “她的学历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请问,这位姐姐……不,不,我指的是姣曼,姣曼的姐姐。嗨,怎么了,我见到知识分子怎么也紧张了。”
  格格奇听出他想问名字,说:“我叫乌兰歌革旗,复姓,歌革旗是我的名字。因生于文化大革命伊始,父亲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刘田园思忖着:“噢,歌颂的歌,革命的哥,红旗的旗,难得你父亲对党的一片忠诚。说真的,这个名字音律很好,只是受时代的局限,若是改成格格奇就好了。格律诗的格,再加一个格,也就成了满族皇家女儿的称谓——格格,跟一个神奇的奇——乌兰格格奇。”
  乌兰格格奇听着,一下喜欢上这个名字。
  交谈中,祝姣曼把格格奇被郭连成排挤的事说与刘田园听,责骂柠檬酸厂不重视人才,哀叹社会一切向钱看,有文化,品行好的人不得志,简直成了小人的天堂。格格奇也把内心的郁闷向刘田园倾诉,希望他指点迷津。
  刘田园只听不语,在祝姣曼的追问下,才微笑着说:“哪有星星埋怨黑夜的道理?”
  一句话让乌兰格格奇彻悟,就是,我的人生岂能被一个工厂困死。
  回家后,她一夜未眠,想着该如何突破现状,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刘田园只有高中学历,在人生谷底重获新生,我的学历比他高,为何对命运逆来顺受?他能在文学上找到一席之地,我为何不能。
  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格格奇激动不已。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精神抖擞的洗漱,昂首阔步走在上班的路上。见了工友,已改往常形同陌路的习惯,微笑着说一声“您好”。
  祝姣曼疑惑地问:“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八成是郭连成做了噩梦,幡然醒悟,要把你调到发酵车间了吧?不然,怎么会像一盏云灯,飘飘地光彩照人。”
  为了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格格奇说:“我妈打算托人找郭连成,兴许把我调到发酵车间呢。”
  晚上,一杯苦茶,跋涉在文字中,直到下半夜才强迫自己睡觉。
  一年下来,她写了几十篇短篇小说和散文,让她备受摧残的是,每次怀着满腔热血寄出稿件,屡次被杂志社退回。
  一天,乌兰格格奇在一份省级文学刊物上看见一条“文学函授进修班招生简章”,顿时心花怒放,这下好啦,终于找到老师了。他按照简章上的地址报名,汇款。报名的地址不想写柠檬酸厂,担心祝姣曼知道,地址用妈妈单位,钟秋荔收转。
  几天后,妈妈拿着一封信,说:“歌革旗呀,走火入魔了?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放弃专业,参与函授了,传出去多不好。”
  “妈,我何尝不想把精力用在专业上,可是,工厂被小人掌控,我不另辟曲径,难道整天空耗生命。”
  妈妈无可奈何地摇头,不再说什么。
  格格奇寄出的第一篇作业是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的中篇小说《反抗》。故事情节与现实生活几乎没有太多的差异。习作寄出后很快得到老师的点评:“你的习作看了,故事情节令人瞠目结舌,但缺少细腻的描写。文字清晰,流畅,主题鲜明,堪称上乘习作。已拟定将该作刊载习作交流刊物上,望你再接再厉。”
  下面署名,雨田。
  格格奇看着,心里一动,名字里也有一个田字,真巧呀!
  一个期待,鲜花一般在心里盛开。半月后,她收到“函授学院”寄来的“优秀习作”刊物,打开的瞬间,泪水潸然落下,自己的《反抗》竟然刊载习作首页。
  看着自己的心血成为铅字,格格奇把刊物揣在怀中,径直去了江边,坐在一块石头上阅读。文字被老师修改过,她读着不禁荡气回肠,一口气读完,发现一个更大的惊喜,下面是一篇“习作点评”。
  “省文联要举办一个函授班,邀请我当老师,实在不想接受。原因是,我一直认为,文学家不是培养出来的,而是社会在发展的每一个节点,遇到一位天才文学家,两者融合,奇迹才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巧遇不多见,几十年,上百年才会出现一次,造就一位文学名家。因此,中国的名家屈指可数。”
  “但身为作协会员,没有理由拒绝组织的安排。函授院给我一份长长的学员名单,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上百篇习作。看着满桌的稿件,一时不知该读那一篇,可能是受潜意识里先难后易支配,从中挑选一封厚厚的稿件。看了第一眼,被流畅的文笔吸引。读着,被故事情节打动。作者通过对一个家庭的解体,重组,揭露了文-革对人性的摧残,较之一般的伤痕文学,有着独到的探索。继父强暴养女,自古有之,这种社会的诟病,源头是人性的蜕化。这种恶行,一般发生在愚昧无知的地痞流氓身上,但作品中的继父是为工程师,受过高等教育,为何做出如此不齿的事?难能可贵的是,作者不直接点破,而是通过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前妻留下的一份遗书,暗示文革留下的罪行还在发酵。这样安排是颇具匠心,文-革虽然结束,但留下的邪恶精神依然在侵蚀着社会。本文作者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行文用词流露着绵里藏针,美中不足的是,人物明显概念化,故事缺少血肉,但作为习作,实在难能可贵。”
  ——雨田于灯下。
  格格奇读着,一字不愿拉下。刹间,心被轻轻碰了一下,这些文字似曾相见,难道是——
  她一下跳了以来,喊着,没错!是他,刘田园。瞬间,乌兰格格奇愣住了,不会的,怎么可能是他?我的名字是他给改的,不可能忘记的,若是他,没有理由隐瞒。哎呀,我怎么回事,还是忘不掉。该死的格格奇,你与他有什么?不就是看了他的一些文字吗?再说,他的文字比张贤亮差远了,要暗恋也轮不到他呀。还一个再说,我的辅导老师叫雨田。
  格格奇走在江边,心里打着给老师的腹稿。
  第二天,信寄出,她以为老师不可能回信;雨田有那么多学生等着辅导,哪有时间写闲字,给他写信是礼节需要。
  过了几天,雨田回信,写的比她的信还长。信中谆谆告诫,文学只能用来修心养性,切不可当事业奋斗。
  格格奇在回信中委婉说,自己认识一个作家,在人生最低谷选择了文学,结果,他成功了。我的人生已经低到尘埃,不奋斗就活不下去,希望老师体谅,帮我从尘埃中站起来。
  两人书信往来,远远超过作业文字。函授班半年一期,在即将结业的时候,雨田建议格格奇写一篇反映大学生活的短篇,他想办法帮她在省文学刊物上发表。
  格格奇捧着信,从心底发出,你真是我的亲人!想起大学生活,能写的太多,经过一番筛选,写出了“就业”。
  雨田很快回信:“小说没有惊人之处,不具备上省级刊物。建议从大学的生活中发现一件改变自己命运的往事,加以创作,这样才有可能刊载。”
  这个建议直落在格格奇心灵最脆弱的地方,催生旧病复发,她躺在床上,止住流泪,难道,文学非得把作者的心剖解在文字间吗?
  天亮时分,她给田雨写信,手握住笔迟迟写不出一字。
  茹姐喊她吃早饭,她说不想吃,到了上班的时间,终于下决心写下,老师,难道文学非得把自己的心剖解在文字间吗?
  雨田回信,只有一个字:“是!”
  格格奇看着,心里说,这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短,分量最重的一份信了。好吧,我就把心剖开。
  她请了病假,在家专心写作,用了三天时间,写下一万多字的中篇小说《初夜》。
  稿子寄出,格格奇真的病了。
  在病中,她收到雨田热情洋溢的来信,预言,这是一篇撼动文坛的力作!祝贺你——乌兰女士。
  格格奇没有激动,反而觉得雨田的祝贺像一块巨石压在心上,假如文学创作是这样的,无异于遗书。
  原以为,从破碎的心灵中抽出来的文字可以刊载文学刊物上,没想到,她收雨田一封比她《初夜》还长的来信。信中诉说文坛混乱的状况,陈述《初夜》不能刊载的原因。“编辑通过,编审拍案叫绝。无奈,等着上刊的专业作家太多,社长难以平衡,只能让一部优秀的作品做出牺牲。更让人愤怒的是,一位学员,作品不成体统,愿意向杂志社购买五千份杂志,竟然上了刊物,成为文学函授班的成果。格格奇,我对不起你,中国的文学对不起你!”
  乌兰格格奇回了一字:“呵”。
  信寄出,她又写了一封:“老师,第二期你还在吗,若在,我还参加,不为文学,而是不想失去你这么一位良师益友。”
  雨田回信:“为了工作,不能不在。但是,你不要参加了。说句心里话,我也舍不得格格奇,与你交流,一潭死水的心如在春雨中……以后来信,直接寄到省文联即可。”
  几天后,乌兰格格奇收到一个沉沉的纸箱,打开一看,眼里光芒四射,全是世界名著!她一本本拿起来,捂在胸前,多了搂不住,再一本本放在书桌上,接着与书拥抱。
  最低层有一封信,雨田写道:“人的思想应该有一个体系,否则行为没有标准。这些书构成了我的思想体系,把它送给你,希望两个各自独立的思绪体系能合二为一,成为我们这一生精神的家园。”
  格格奇感动得热泪盈眶,流泪写着:“雨,你是我生命中的甘露!感谢文学让我们相遇。另外,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把你出版过的作品开一个清单,我要把它们全部买来,让你的文字伴随我度过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雨田回信:“我的作品不值得看,还是不看为好,倒是我心里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和你合作,并肩向文学发起冲锋!你写初稿,我负责再创造,署名,版权共同拥有。如果说我是雨水,你就是长长的溪流,与你相遇,我的生命才不会枯竭。”
  格格奇回信:“我做梦都想啊!雨,天赐的雨!不用回信,过几天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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